只想守护数百年大唐 四百零六章

鸭绿江畔，秋水共长天一色。

一处隐于枫林深处的宅院，青瓦白墙，几乎与山色融为一体。

卢永陷在厚厚的锦褥之中，沉睡如婴。

窗外，战报如雪片般纷至沓来，马蹄声、信鸽振翅声此起彼伏，他却呼吸平稳，仿佛与世隔绝。

枕边散落着数封密信，火漆已被掰断，纸卷微皱——皆是这三日间各地细作送来的急报，然而他却连展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服侍他起居的老翁姓韩，原是卢永在辽东寻的旧仆，此刻正第四次更换已然凉透的餐食。

他望着卢永凹陷的眼窝，一声长叹：“三郎这是熬了多少日夜...竟连捷报锣鼓都听不见了。”苍老的手指为他掖了掖被角，忽见卢永唇瓣干裂，又忙取来温水，小心以棉絮蘸着润湿。

忽然窗外鸽铃急响，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在窗棂，腿上系着辽东城特有的加密竹简。

韩翁正要取下收起，却见卢永在睡梦中蹙眉，喃喃呓语：“是何要事？快快拿来与我...”韩翁一怔，苦笑着摇头：“梦里还惦记着公务...”便将竹简轻轻塞入他枕下。

而此时的辽东行辕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江逸风暴怒掷杯，瓷片四溅：“第七日了，便是葬身火海也该有片衣角。”傩面下的声音因连日的焦灼而嘶哑。

藤原清志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声响：“搜索队已彻查平壤各处暗道，皆无卢三郎踪迹。但...在王宫废墟中发现这个——”他呈上半截断裂的玉带钩，正是卢永平日所佩。

江逸风接过带钩，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离开东都前老友卢照邻的嘱托：“吾儿就托付给贤弟了...”如今却——傩面下传来深深的自责：“我回东都要如何面对卢兄...”

“主公，要不先食些饭食？”藤原清志小心问道。

这几日主公几乎水米未进，终日对着沙盘推演各种可能。

江逸风瘫坐于桌案后，双手插入发间，声音疲惫：“我想静一下。”藤原清志默默退下，对门外禁军翊府郎将王立孝比了个手势，示意继续加强搜寻。

见主公如此挂念下属，藤原清志心中感动，暗自发誓定要寻回卢永。

他连夜增派人手，搜查范围扩大至鸭绿江沿岸所有村落，甚至悬重赏于渔民。

转机出现在一个雾锁大江的清晨。

一艘渔舟缓缓靠岸，韩翁颤巍巍地背下来一个昏迷男子，这怪异之举，立即引发了正在四处寻找的府兵注意。

很快就上报到了翊府郎将王立孝与藤源清志这。

两人急忙骑马过来，藤源清志一看，正是卢永，此时卢永手上还紧紧抱着那本《论语》。

”你速速带他回军帐医治，我先禀报于主公。“藤源清志扔下一句话，拔转马头就狂奔而去。

藤原清志疾奔入院：“主公，找到了，找到了——”江逸风傩面微颤，猛地起身：“人在何处？”

“正在医帐施救，人无碍，应该是睡昏过去了。”

病榻前，江逸风凝视卢永憔悴的面容。

青年即使在睡梦中仍紧攥拳头，仿佛还握着无形的令旗，唇间不时溢出零散军报术语。“傻小子...”傩面下传出叹息，“若让你阿耶知道你这般拼命...”话音未落，忽见卢永眼睫微动。

一日后卢永转醒，见江逸风守在榻前亲自煎药，挣扎欲起：“属下延误军情...”

“躺着。”江逸风递来药碗，语气难得的温和，“你这次可立了大功，少折损了不少唐军将士。”窗外飘起初雪，药气氤氲中，卢永又昏睡过去。江逸风为他掖好被角，喃喃自语：“幸好没事...”

数月后，凯旋仪仗入东都。卢永青衣素袍混在文官队列中，忽见茶楼窗边熟悉的身影——阿耶卢照邻正拄杖而立。

父子隔街相望，老者微微颔首，将手中诗笺抛下：

“孤城悬日月，疲马卧霜天。但使忠魂在，何须麟阁眠。”

诗笺被马蹄踏碎时，卢永望向辽东方向。

那里有座无碑孤坟，葬着个“高句丽侍中”的衣冠，也葬着他三年细作生涯的日日夜夜。

雪花落在他微热的眼眶，瞬间融化成水珠，不知是雪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