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如同无边无际的、冰冷而厚重的墨蓝色天鹅绒,从四面八方包裹、挤压着七鱼。
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那巨大的、令人心安又充满压迫感的水压,以及水流滑过鳞片时带来的、细微而清晰的触感。
这已经是她孤身潜入这片危机四伏的公海的第二十七个小时。
时间的概念在永恒的黑暗和寂静中变得模糊,只有体内生物钟的疲惫感、以及血脉深处那根丝线传递来的、时强时弱的悸动,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和任务的紧迫。
一小时前,她最后一次接收到来自苏婉清通过超低频加密信道传来的、极其简短的确认信号和一个代表“窗口期剩余不多”的警示代码后,便主动切断了所有单向信息接收功能。
此刻,她彻底成为了深海中一个孤独的猎手,或者说,一个在遍布陷阱的猎场中寻找同类的逃亡者。
近三米长的、覆盖着璀璨湛蓝色鳞片的巨大鱼尾,每一次充满力量的摆动,都推动着她流畅如纺锤般的身体,在冰冷的海水中悄无声息地滑行,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幽灵之影。
鳞片边缘自然散发的、极其幽微的生物冷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她迅捷而优美的轨迹。
她的感官在回归本源后,被放大到了极致。水流拂过每一片鳞片的细微角度和压力变化,都如同最精密的声纳阵列,在她脑海中实时构建出周围数百米内海底地形、水温梯度、甚至大型生物游动扰流的立体图像。
而更远处,那些来自不同方向、或沉闷或尖锐的螺旋桨噪音、以及各种频率的主动声纳脉冲,则像无数根尖锐的探针,交织成一张疏而不漏、令人窒息的巨大死亡之网。
她正凭借着娇小的体型、对水流的超凡感知和血脉的指引,在这张巨网不断收缩的缝隙间,进行着惊心动魄的穿梭。
七鱼深吸了一口富含氧气和微量元素的冰冷海水,水流高效地通过颈侧细小的鳃裂进行气体交换。
她猛地收敛起鱼尾摆动时自然散发的微光,将身体紧紧贴附在一道陡峭冰冷的海底玄武岩峭壁的阴影里,微微昂起头,竖瞳望向斜上方。
极高远处,海面方向,有巨大船体的阴影如同乌云般缓缓移动,偶尔有高强度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长矛,刺破深海的黑暗,但光芒在穿透百米深度后便迅速衰减、消散,徒劳无功。
那不止一艘船,引擎的轰鸣声来自多个方向,构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人类的搜捕力度,远超她最坏的想象。
那条金色的人鱼姐姐,究竟身负何等秘密,竟能引发如此规模的、近乎战争级别的围猎?
绝不能硬闯。
她再次告诫自己,冷静是唯一的生路。
凭借远超人类潜水器的灵活性和对水流的精准驾驭,她尚有一线生机。
七鱼集中精神,再次确认血脉感应的方向——那是一种如同心脏被灼烧般的尖锐牵引感,混杂着无尽的悲伤、滔天的愤怒,以及一种极其不祥的、仿佛源自北极万古不化玄冰深处的冰冷死寂感。
她调整方向,不再追求直线最短距离,而是充分利用海底复杂多变的地形——深邃的海沟、连绵的山脉、茂密的深海珊瑚林——作为天然的掩体,在阴影和复杂水流中潜行。
她像一尾真正生于斯长于斯的深海精灵,甚至能敏锐地捕捉到一股正向目标方向缓慢流动的深海洋流,巧妙地调整姿态,将自己完美地融入这股冰冷的水流中,速度陡然增加,却几乎不产生任何额外的水流扰动,如同鬼魅。
然而,猎场远比她预想的更危险。
就在她试图快速穿过一片相对开阔、缺乏遮蔽的海底沉积平原时,一股异常高频、尖锐的水波震动猛地从侧前方传来!
不是大型船只那种低沉的轰鸣,而是更小型、更灵活的水下载具,并且带着极其密集、攻击性极强的主动声纳脉冲,正以极快的速度呈之字形搜索路线逼近!
七鱼的心脏瞬间缩紧!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停止了一切主动推进动作,甚至微微收缩鱼鳍以减少阻力,完全凭借之前的惯性,让自己像一片枯叶般悄无声息地滑向下方一片生长在礁石基座上的、颜色暗红近黑、形态狰狞的巨大深海藻林。
她蜷缩进藻林最茂密、根系最盘根错节的深处,彻底屏住了呼吸,连皮肤鳞片自然散发的微光也完全熄灭,整个人与黑暗的藻林、冰冷的礁石融为一体。
来了!
那是一艘小型、流线型的军用级遥控深潜探测器,外形像一只狰狞的金属水虿,前方装备着多盏高亮度LED探照灯,冰冷的光柱如同手术刀般扫过黑暗,同时头部不断旋转的球形声纳阵列持续发射着高频脉冲。
它的声纳回波显然捕捉到了七鱼刚才滑入藻林时产生的极其微弱的异常扰动,立刻降低了速度,开始在藻林边缘区域反复逡巡、扫描。
操作员显然经验丰富且极其谨慎,试图锁定并分辨声纳屏幕上那个一闪而逝的、不同于普通鱼群或地形的模糊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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