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晚上,出租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窗外偶尔传来远处高架桥上沉闷的车流声,像持续不断的、低音提琴拉出的背景音,更衬出室内的空旷与寂静。
七鱼将今天穿过的米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仔细叠好,T恤的棉质触感柔软,牛仔裤的布料还带着室外的一丝凉意。
她将它们放进那个老旧木质衣柜的最底层,刻意与上层那些颜色灰暗、款式宽大的旧运动服隔开,仿佛在划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衣柜门合上时,发出沉闷的“砰”一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走进狭小逼仄的卫生间,没有打开刺眼的白炽顶灯,只拧开了镜前那盏功率很小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壁灯。
光线勉强照亮了镜子前的一小块区域,四周都沉浸在朦胧的暗影里,她的脸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浅灰色、略微起球的棉质家居服的人影,张了张嘴,喉咙因为白天的紧张和此刻的干涩而有些发紧。
她想起苏婉清在咖啡馆里,用那种冷静的、分析实验般的口吻说的话。“用气息带动声音,别用喉咙硬挤。找到你说话时最不费力、最舒服的那个自然音区。”
她当时心乱如麻,恐惧和羞耻感占据了大部分思绪,对这些技巧性的指导听得云里雾里。
现在,在这片属于自己的、绝对安全的寂静里,她终于可以尝试着去理解和体会。
她先像过去两年习惯的那样,刻意地把喉结部位往下压,感觉喉咙处的肌肉都绷紧了,然后从喉咙深处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个低沉短促的“啊”。
声音出来得干涩,带着明显的摩擦沙哑感,震得喉咙口一阵发痒不适。这声音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别扭、虚假,像蒙着一层粗糙的砂纸。
她停下来,皱着眉清了清嗓子,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
她做了个缓慢的深呼吸,让清凉的空气沉入腹部,感受横膈膜的下沉,同时刻意让一直习惯性耸起的肩膀放松下来。
然后,她尝试着让喉咙保持一种自然打开、不施加额外压力的状态,只是用平稳呼出的气流轻轻地、柔和地推着声音出来,音调自然而然地比刚才稍微往上抬了一点,脱离了她刻意维持的低沉区域。
“啊……”
这一次的声音,听起来明显不同了。没有那么刻意营造的低沉,也没有突然拔高到尖锐,听起来更平滑、更柔和,像是从胸腔中间、靠下的位置自然发出来的,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的、自然的共鸣。
虽然音色依旧算不上清脆甜美,更偏向中性,甚至带着点天生的微哑,但至少听起来不那么突兀、不那么费力了。声带的感觉也轻松了不少,没有那种硬挤的压迫感。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随着发声而微微震动的、模糊的影像,嘴唇微张,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试着说了一句完整的、带有意义的句子。
“我……叫七鱼。”
声音在安静的、只有排气扇轻微嗡鸣的卫生间里回荡,比刚才单音节的“啊”要真实和具体得多。
这声音,配上镜子里那张线条柔和、下颌角不再分明、甚至因为灯光而显得有几分脆弱的脸,配上身上那件虽然宽松但腰身处依稀能看出些许曲线的家居服,似乎……那种强烈的、刺眼的冲突感减弱了。
不像以前,一张清秀得过分的脸,却硬要配着一个刻意压低、粗嘎别扭的嗓音,怎么看都像一场漏洞百出的蹩脚演出。
但她心里清楚,这还远远不够,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这就像一个人刚刚在无人空旷的场地上,勉强学会了骑自行车,还能晃晃悠悠地走直线,一旦上了车水马龙的真实道路,看到来往行人车辆,心里一慌,手脚立刻就会僵硬,很可能下一秒就人仰马翻。
她需要的是大量的、重复的练习,让这种陌生的发声方式,从有意识的控制,变成一种无需思考的本能,变成肌肉的深层记忆。
即使在她紧张、害怕、大脑因为恐惧而一片空白的时候,身体也能自动地、条件反射地用这种方式说话。
她回到那个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书桌的小房间,从帆布包里拿出今天上午刚用过的《现代汉语概论》课本。
书页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随便翻开一页,正好是一段关于语音流变与社会发展的论述,文字严谨而枯燥。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用那种刚刚找到的、稍微轻松和自然一点的发声方式,小声地、几乎像耳语一样,一字一句地、极其缓慢地读起来。
“语言……是……人类社会……进行交际和思维活动的……重要工具……”
一开始,她读得非常慢,每个字都咬得很刻意、很清楚,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腹部用力和声带振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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