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一支残兵败将便被押解着,踉跄地走出洛阳东门。
他们身上的甲胄残破不堪,脸上交织着恐惧与麻木,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坟墓上——脚底踏过冻硬的泥地,咯吱作响,仿佛踩碎了枯骨;寒风割面,带着铁锈与血污混杂的腥气,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这些人以为等待他们的是冰冷的刀斧和唐军的羞辱,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幕让他们毕生难忘的景象。
没有囚笼,没有绳索。
唐营主帅林昭,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火信将军”,此刻正静静地站在营前,身后的火奴们抬着热气腾腾的麦饼和肉汤,香气如丝线般钻入降卒们的鼻孔——那是久违的焦麦香混着炖羊肉的油脂味,滚烫的气息扑在干裂的唇上,瞬间击溃了他们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有人忍不住抽动鼻翼,喉头滚动,像濒死之人嗅到了活命的气息。
林昭没有说一句废话,只是走到一个手臂被箭矢贯穿的年轻士兵面前,亲手剪开他黏着血肉的衣袖。
布料撕裂声刺耳,露出溃烂的伤口,脓血与冷汗交融,触手湿滑冰凉。
他用干净的麻布蘸上草药,指尖轻压包扎,动作沉稳如抚婴孩。
那士兵浑身剧颤,从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呜咽,最终嚎啕大哭——眼泪滚烫,砸在冻土上,留下一个个深色小点。
一个哭,带动了一片。
绝望的哭声在唐军大营前此起彼伏,夹杂着抽噎、咳嗽与牙齿打颤的咔嗒声,在清晨的冷空气中凝成一片灰白雾气。
等他们哭声稍歇,林昭才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他让火奴收缴了所有降卒的兵器,不是入库封存,而是堆成一座小山,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火点燃。
“噼啪”作响的烈焰吞噬着刀枪剑戟,火星四溅,灼热气浪扑面而来,映得每一张脸忽明忽暗。
铁器扭曲变形,发出细微的呻吟,如同旧梦焚尽。
“这些兵器,不是你们的。”林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们是河东的庄稼汉,是洛阳的本分人,是被史朝义父子裹挟的良民。你们是被逼从贼,不是真心要反我大唐!”
一句话,如重锤擂心。
“我等有罪!我等有罪啊!”降卒们再也支撑不住,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叩击着冰冷的土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春雷滚过荒原。
有人额头渗血,混着尘土流下,咸涩地滑进嘴角。
他们想过一万种死法,却从未想过,有人会为他们这些“叛军”正名。
林昭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扶起离他最近的一名校尉,直视着对方血红的眼睛,沉声问道:“城中,还有多少人想活?”
那校尉身子一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颤声答道:“回……回将军,城中尚有守军三万,但……但至少有两万弟兄,早已不愿再战!他们家中也有老母妻儿,没人想跟着史朝义死无葬身之地!”
“好。”林昭点了点头,目光如炬,扫过所有跪地的降卒,“那就让他们自己开门,迎接王师回家。”
话音未落,阿史那烈已疾步上前,手中呈上一只刚被截获的信鸽,以及一张写满急令的字条。
“将军,史朝义的最新命令。”阿史那烈低声道,“他急令西营兵马立刻移防南门,同时命其亲卫在城中大肆搜捕‘内奸’,仅昨日一日,便以通敌之名,连斩了七名中层将领!”
林昭接过字条,只扫了一眼,便发出一声冷笑:“他怕的,从来不是我攻城,而是我进城。他知道,洛阳城的心,已经不在他那里了。”
当夜,一出诡谲的哑剧在黄河之上演。
林昭命人寻来百余具唐军操练用的破旧盔甲,穿在草人身上,每个草人胸前都挂上一枚特制的陶哨,风一吹便会发出呜咽般的低鸣——那声音凄厉如孤魂夜泣,又似远山悲风,在寒夜里层层叠叠地飘荡。
这些草人被绑在木筏上,高高挂起一面“火信将军”的大旗,顺着黄河的夜流,悄无声息地漂向对岸的叛军防区。
对岸的守军在寒夜中早已是惊弓之鸟,忽见江面上黑影幢幢,又听到那鬼哭般的哨音由远及近,顿时魂飞魄散,以为唐军趁夜渡河,慌忙点燃了烽燧。
狼烟一起,便是捅了马蜂窝。
叛军各营调动频繁,弓上弦,刀出鞘,铁靴踏地声、战马嘶鸣声、号角呜咽声交织成一片,整条河岸陷入混乱。
可当他们冲到岸边,只看见空荡荡的水面,浮冰碎裂,倒映着惨淡月光,像无数碎镜拼成的死地。
如此反复三日,烽燧燃了又灭,灭了又燃,叛军士卒被折磨得疲于奔命,眼窝深陷,军心几近崩解。
有人靠在墙角打盹,手指仍死死攥着刀柄,梦中惊叫连连。
第三日清晨,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昭要趁敌疲惫、强攻洛阳之时,他却再次下达了一道惊人的命令——全军拔营,北返二十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