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仍在废弃的柴房上空跳跃,映着每个亲兵脸上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煞气。
阿岩被人搀扶着,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半边衣甲,但他那只没受伤的手,却依旧死死攥着从赵三身上扯下的半幅黑袍,仿佛攥着一条毒蛇的七寸。
崔砚快步走到林昭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其中的惊悸:“大人,人犯在被擒的瞬间就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当场毙命。除了这块布,什么都没留下。”
林昭的目光从阿岩的伤口上移开,落在那块粗糙的黑布上。
布料的边角,用一种极隐晦的银线绣着一个微不可察的“载”字云纹。
他的眼神骤然冷得像燕北三九天的冰,指尖在那云纹上轻轻一捻,仿佛要将那丝线碾成粉末。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亲兵的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元载的人,也敢踏我燕北?”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宣判。
他旋即转身,没有半句安抚,只有一道接一道冰冷的命令:“传我将令,即刻起,三屯所有关隘路口全部封锁,许进不许出!崔砚,你亲自带人盘查所有外来商队与流民,但凡半月内入境、行踪可疑者,一律扣押。”
“是!”
林昭的目光扫向负责训练信童的小伍:“通知所有信童,即刻起,更改骨哨传讯的节奏。废除童谣,每日午时,全屯统一吹响‘春耕令’,哨音为一短一长,再接三声急促短音。让这声音,成为悬在某些人头顶的唯一律令!”
“遵命!”小伍心头一凛,他明白,那曾经带着几分游戏意味的童谣,自今夜起,已彻底变成了催命的符咒。
曾经的暗流涌动,在今夜见血之后,被林昭毫不留情地掀到了台面之上。
三日后,寒耕台。
这座用巨石垒砌的高台,本是前朝用于祭祀农神、祈求丰收之地。
此刻,台上没有祭品,只有呼啸的寒风,以及上百名从各屯召集而来的屯长、寨主和管事。
他们一个个裹紧了皮袄,脸上写满了惴惴不安。
封锁三屯,这可是天大的事,谁也不知道这位新来的经略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昭一身玄色劲装,立于高台正中,身后的风将他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每一张脸,直到整个高台鸦雀无声,连风声都仿佛被压低了三分。
“诸位,”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我来燕北三月,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燕北苦寒,百姓不易。可我看到的,却是一些人过得比谁都滋润。”
他没有给众人任何反应的时间,猛地一挥手。
老账房周九由两名亲兵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上高台。
他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账册,纸页泛黄,墨迹却崭新。
“这位是周九先生,屯田司的老账房。”林昭介绍道,“他眼盲心不盲,凭着三十年的记忆,为我默写出了这八年来,屯田司最真实的一本账!”
话音未落,他从周九怀中抽出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狠狠摔在面前的石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哗啦”一声,崔砚上前,将账册翻开,高声宣读:“开元十七年春,申字屯上报播种三千石,实领两千二百石,虚报八百石,冒领役银三百两!同年秋,该屯上报亩产四石,实收不足三石,为凑齐税粮,私下将官府良种换为劣种,倒卖获利五百金!”
“开元十八年冬,马字屯……”
崔砚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一把冰冷的刀,一笔一笔地剜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从虚报种粮、冒领役银,到私换良种、侵吞抚恤,十七项大罪,桩桩件件,人名、时间、数目,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有的人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有的人满眼惊恐,下意识地看向人群中的某个身影;更多的人则是震惊之后的暴怒。
“原来是这帮蛀虫在喝我们的血!”
“怪不得年年说丰收,我们却连肚子都填不饱!”
“杀了他们!杀了申元礼!他是申字屯的头,这一切肯定是他主导的!”
所有的矛头,瞬间指向了站在人群最前列的那个青衣书生——申元礼。
他便是前朝降将申屠的独子。
此刻,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僵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电劈中,动弹不得。
“请经略使大人下令,斩杀申元礼,以儆效尤!”不知是谁带头跪下,紧接着,台下黑压压跪倒一片,群情激愤。
林昭抬手,虚虚一压,所有的声音再次沉寂。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众人以为他即将顺应民意下令行刑。
然而,他却只是抬起眼,目光穿过所有人,笔直地落在申元礼身上。
“你父献图归心,于我有功。我不因血缘问罪,这是我的规矩。”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比刚才的雷霆之怒更具威压,“但燕北的百姓,不是谁用来向上爬的阶梯,更不是谁用来填满私囊的耗材。申元礼,我问你,你心中尚存一丝一毫为民牧守之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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