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期,如悬顶之剑,终于落下。
议事堂内,百户寨与周边各寨的乡老吏员齐聚一堂,气氛凝重如铁。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一人身上——陈元礼。
他身形枯槁,双眼布满血丝,七日不眠不休,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唯独那双捧着账册的手,稳如磐石。
他一步步走向堂前,每一步都踏在众人心尖上。
终于,他停在林昭案前,双手高举,将一本厚厚的《北六寨粮水总稽》呈上。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一个深躬。
林昭接过账册,指尖划过粗糙的麻纸封面,并未立刻翻阅。
他抬眼,目光越过陈元礼,望向侍立一旁的陆文远,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遍全堂:“文远,若此人仍是敌,该杀否?”
杀气一瞬间弥漫开来。
陈元礼身子一颤,却依旧躬身,仿佛引颈待戮。
陆文远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沉声道:“禀主公,其心可诛,其罪当斩!此人若为敌,则今日之功,便是他日之祸。但……”他话锋一转,此为以德服人,非以力服人。”
“好一个‘无人敢降’。”林昭点头,终于翻开了那本账册。
一页,两页……他看得极快,目光如电,却又仿佛将每一个字都刻进了脑中。
堂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哗”声。
众人看着林昭的脸色由平静转为森冷,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账册上,虚报户三十二,私兑粮八百余石,受贿吏六人……每一笔,都如同一根钢针,刺穿着北六寨早已腐烂的肌理。
数据之精准,条理之森然,让在场的乡老们无不色变,这已经不是清查,而是剥皮剔骨!
“啪!”林昭猛地合上账册,发出一声脆响,震得所有人一个激灵。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亲手从一旁的托盘中拿起一件崭新的青衫和一枚黄澄澄的铜印。
在全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走到陈元礼面前,将青衫铜印递了过去。
“自今日起,陈元礼,任我三镇监粮使,统辖七线粮务!”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犹如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
那些曾与陈元礼同流合污的乡老面如死灰,而陆文远等人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陈元礼更是如遭雷击,他猛地抬头,看着林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积压了七日的恐惧、挣扎、绝望,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没有去接那青衫铜印,反而双膝一软,重重地叩首在地,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府尊!我……我本是戴罪之身,一心只为保全族人,甚至暗中盘算,欲毁你基业!你……你为何信我至此?”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与忏悔,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昭俯身,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扶了起来。
“我说了,我不信你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但我信三件事。一,我信周九先生的心算,你的账目若有半分差池,他顷刻便能算出;二,我信寨中每一个小哨的哨音,你的粮车若走错了路,他们的哨声会比鹰隼还快;三,我信我亲手所立的《信童策》,规矩不偏不倚,你若再贪,账上有痕,童中有声,你逃不过这七线织成的天罗地网!”
说完,他转身面向惊魂未定的众乡老,声如洪钟:“从前,你们管田,靠的是宗族血脉,是一笔谁也算不清的糊涂账!从今往后,你们管田,靠的是公示于众!每月初一,各寨账册必须在井边、路口张榜公示,寨中信童会逐字逐句诵读给所有不识字的百姓听!任何人,皆可质疑!”
话音未落,苏晚已从旁走出,呈上一份《疫哨章程》。
“禀府尊,粮水安,则民心安。但疫病如火,星星点点,便可燎原。我建议,凡一村一寨,发热三人以上,信童须立刻吹响‘疫线’专哨。三日之内,军医必至!若有误报,罚误报者三月口粮;若有瞒报,瞒报者全家论罪,主事官员,一体追责!”
“准!”林昭毫不犹豫,“陆文远,记下!将‘水、疫、逃’三线,并入州县官员考绩!治下安稳,升!出了纰漏,黜!我林昭帐下,不养闲人,更不养庸官!”
政令如山,一道道砸下,砸得众人心神俱震。
当晚,百户寨乃至周边各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无数孩童围坐在火塘边,用最稚嫩的笔迹,一笔一划地抄写着新规。
纺车旁,妇人们一边纺着麻线,一边将那些简单上口的条律编成了歌谣,轻声背诵:“发热三,哨要响,医不来,告上官。田里事,榜上看,谁家多,谁家少,大家心里有杆秤……”
夜色更深,高德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林昭身后,带来了一股来自长安的寒意。
“主公,长安诏书不日将至。表面上,是嘉奖您创设‘信童安民’之策,实则……暗中已有密令,命御史巡边,严查‘林某擅设私衙,童子干政’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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