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刺破黑暗,为长安城镶上了一道金边。
内侍省的朱漆宫门沉重如山,门前,一道孤寂的身影如同一尊石像,早已等候多时。
高德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日内侍监素服,身形虽因多年的折磨而显得佝偻,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双手平举,恭敬地捧着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函,眼神古井无波,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无法惊动他。
守门的禁卫看见他,如同白日见鬼,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厉声喝道:“高德!你早已不是内侍监的人,竟敢擅闯宫门!”
话音未落,宫门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伴随着木杖笃笃敲击地面的声音,老钟伛偻着身子走了出来。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一脸戒备的禁卫,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陛下只下旨令他归乡思过,并未下旨革除他的内侍身份。他未被革职,何来擅入一说?”
禁卫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老钟不再看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
那腰牌由玄铁打造,在数十年的光阴里已锈迹斑斑,可上面用阳文篆刻的八个字,依旧如刀劈斧凿,力透铁背——“影随君侧,生死无名。”
这块腰牌一出,禁卫的脸色瞬间煞白。
这是十年前,高德初任内侍监时,亲手交给老钟的信物,代表着他们之间最深的默契与托付。
它不仅仅是一块腰牌,更是皇帝影子部队的象征,见此牌如见天子密令。
禁卫迟疑了,握刀的手微微松开。
高德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将那封密函举得更高了些,越过头顶。
他的姿势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一如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少年内侍,第一次将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呈递到先帝面前。
那时的他,也是这般虔诚,这般无畏。
与此同时,长安西市,人声鼎沸。
镇西将军林昭并未如众人所料,在府中焦急地等待宫中的消息。
他一身便服,仅带着阿全和几名亲兵,信步走在熙攘的街市间。
这里鱼龙混杂,曾是前宰相元载党羽销赃买密、交换情报的地下枢纽。
元载虽倒,盘踞在此的毒根却未彻底铲除。
阿全压低声音,凑到林昭耳边:“将军,按您的吩咐,消息放出去了。果然有条大鱼上钩,有人出万金,要购《内侍清查案》的真本。”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很好。陆文远那边呢?”
“已经办妥,他亲自去几个最大的黑市牙行放了风声,就说将军您一怒之下,已将所有相关卷宗付之一炬,真档已毁,唯余灰烬。”
“那就等着鱼儿自己跳进网里来吧。”林昭的目光扫过一个卖着胡饼的摊位,语气平淡,却透着雷霆之势。
是夜,月黑风高。
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林府的高墙,悄无声息地潜入后院一处偏僻的角落。
这里新翻过土,正是林昭故意留下的痕迹。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拔出短刃,疯狂地挖掘起来。
很快,一只半人高的陶罐被挖了出来。
为首的黑衣人迫不及待地砸开封泥,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一层灰烬和一张纸条。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纸条上只有三个墨迹淋漓的大字:《焚档录》。
“中计了!”黑衣人头目心中警铃大作,厉喝一声:“撤!”
然而,已经晚了。
四周的黑暗中,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将这方寸之地照得如同白昼。
身着甲胄的亲兵手持弓弩,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箭矢的寒芒早已锁定了他们。
“几位夜访将军府,不如下来喝杯茶?”陆文远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带着一丝戏谑。
绝望之下,为首的黑衣人一股黑血从他嘴角溢出,瞬间气绝身亡。
剩下两人见状,还想反抗,却被亲兵们用早就备好的铁网当头罩住,死死捆缚起来。
半个时辰后,林府书房。
陆文远将一份刚刚用刑逼出的供词呈到林昭面前,神色凝重:“将军,都招了。幕后主使是御史中丞王琚。他是元载的死忠,一直想寻机报复,这次是想借‘高德案’的脏水,将您也一同拉下马,说您包庇罪臣,构陷忠良。”
林昭接过供词,目光却落在桌案的另一份回执上。
那是高德派人送回的,只有一张小小的纸笺,上面是高德那熟悉的、一丝不苟的字迹:“密函已亲呈御前,陛下批‘速议’二字。”
“速议……”林昭轻声念着这两个字,手指轻轻抚过纸上那熟悉的朱批笔意,那是当今天子独有的风格,急而不乱,力蕴千钧。
这两个字,意味着圣心已动,意味着高德的险棋,赌赢了。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阿全:“高监走的时候,可还说了什么?”
阿全想了想,摇了摇头,随即又补充道:“哦,对了。高监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宫门前,将手上那枚戴了二十年的玉戒指摘了下来,还给了钟公公,让他代为保管。他说……他说:‘替我戴着,若我再忘了自己是谁,你便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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