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城节度使府内,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格,却驱不散议事厅内最后一丝寒意。
契丹使者拔都,如同一头闯入羊圈的恶狼,带着一身的朔风与煞气,昂然立于堂下。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堂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河北节度使,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林节度,”拔都的声音粗粝如砂石摩擦,“我家大汗说了,燕北三城,本就是我契丹勇士的牧马之地。昔年雪谷一战,若非你们汉人使诈,用什么火鸽妖术,胜负尚未可知!如今,大汗念在北疆百姓生灵涂炭,愿给节度一个机会。只要你将兵马后撤百里,归还三城,我契丹愿岁贡良马千匹,与河北永结兄弟之盟!”
这番话,名为议和,实为恫吓。
一旁的录事参军陆文远气得脸色铁青,手已按在腰间刀柄上,若非林昭眼神示意,早已发作。
堂上,林昭身着一袭寻常青衫,手中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横刀。
他仿佛没听见拔都的狂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开口:“说完了?”
拔都一滞,他预想过林昭会暴怒,会反驳,却没料到是这般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底发毛。
“说完了就退下吧。”林昭将横刀归鞘,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来人,带契丹使者去驿馆好生歇着。北疆春寒,别冻着了贵客。”
拔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这简直是**裸的无视!
他正要发作,却对上了林昭抬起的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不见底,古井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让他所有准备好的狠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
“我河北军旅,不斩来使。”林昭语气依旧平淡,“但使者若想在安平城里自己寻死,我也不拦着。”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拔都,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是一头蛰伏的洪荒猛兽。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被亲卫半请半架地带了出去。
人一走,陆文远立刻上前:“节度使,这契丹小儿如此猖狂,为何不当场斩了他,以儆效尤?”
林昭站起身,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燕北三城的位置上。
“斩了他,逞一时之快,却会坐实我们理亏。塔尔汗派他来,不是真想要回三城,而是想看看,我这河北之主,究竟是头猛虎,还是只纸老虎。”
他手指轻轻一点云州:“传令下去,火奴即刻放出风声,就说河北三镇兵马,将于半月后齐聚云州,举行春季大阅,演练攻城之法。”
陆文远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
这是在告诉契丹人,想要城?
可以,拿命来填!
“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林昭叫住他,“拟一封复书给塔尔汗,措辞你来定。”
陆文远领命而去,不出半个时辰,便呈上一份文采飞扬、辞气强硬的复书,力陈契丹背信弃义,句句如刀,将拔都的言辞驳斥得体无完肤。
林昭看过,却只取过笔,将结尾那段痛斥之语尽数划去,提笔写道:“燕北之土,非林某一人所得,乃万千河北百姓一犁一锄所耕。若贵使愿与田间农夫论一论这土地归属,林某愿为引见。”
写罢,他又对亲卫道:“去书房,将那卷《河北屯田图》取来,一并送去驿馆。”
陆文远大惑不解:“节度使,这……这岂不是示弱于人?”
林昭微微一笑,深邃的目光仿佛看透了未来:“文远,有时候,一把磨得锃亮的锄头,比十万把出鞘的战刀,更让敌人胆寒。”
驿馆之内,拔都正为白日受辱而大发雷霆。
当林昭的复书与那卷地图送到时,他本不屑一顾。
可当他带着讥讽展开那卷巨大的图舆时,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凝固了。
昔日黄沙漫天、野草丛生的燕北荒原,在图上已是另一番景象。
一道道以“春信”为名的水渠纵横交错,如密集的蛛网般覆盖了每一寸土地。
渠道两侧,星罗棋布地标注着一个个屯堡、哨塔,堡寨之间阡陌相连,农田规整如棋盘。
图上详细地列出了河北十七州的垦田数目、预计粮产、新增人口……每一个冰冷的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拔都的心上。
这哪里还是可以纵马驰骋的荒原!
这分明是一座用无数堡垒和沟渠构建起来的巨大战争壁垒!
想要攻破这片土地,就意味着要摧毁上千条水渠,攻克数百座坚寨,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这代价,远比他们能得到的多得多!
拔都的额头渗出冷汗,他终于明白了林昭那封信的真正含义。
他不是在示弱,他是在用最平静的语气,展示着最恐怖的实力——一种能将不毛之地化为钢铁长城的力量!
就在拔都心神俱裂之时,安平城外,一骑快马卷着烟尘而来。
高德风尘仆仆,滚鞍下马,甚至来不及喝口水,便冲入节度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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