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如同利刃割开厚重的夜幕,洒在睢阳城残破的城楼上。
断壁间霜气凝结,碎瓦上覆着薄薄一层银白,风掠过颓垣,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远处焦土未消,焦木的苦味混着晨露的湿气,在鼻尖缭绕。
张巡的石碑孤零零立在城楼高处,碑身斑驳,苔痕如血,石缝里插着一柄短剑,剑身在晨曦中闪着寒光,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蝇头小楷,只有一个字——忠。
一个身影跪得笔直,双臂被麻绳反绑在身后,姿态虔诚而决绝。
是张澈。
他曾是这睢阳城内权势滔天的监军,此刻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他额头低垂,额角青筋微微跳动,麻绳勒进皮肉,隐隐渗出血丝。
他的膝盖早已麻木,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寒意如针,顺着骨缝刺入心肺。
“我以兄长之名,行鹰犬之暴,屠戮忠良,罪无可赦。”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锈的味道,喉头滚动,仿佛吞咽着碎铁,“张巡将军,我已无颜面见天下人。今日,便请将军代我,向这满城忠魂,向这朗朗乾坤,谢罪!”
话音落,他猛地向石碑叩首,额头撞在坚硬的碑石上,发出一声闷响,鲜血顺着额角淌下,滴落在石缝间的枯草上,绽开一朵朵暗红。
风卷起他散乱的发丝,拂过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林昭负手而立,玄色披风在晨风中轻扬,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一度将自己逼入绝境的男人。
他脚下的石板还沾着昨夜的露水,踩上去微有湿滑。
他没有去解开张澈手上的绳索,反而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轻轻放在张澈因长时间跪立而失去知觉的膝上。
竹简触肤冰凉,边缘毛刺刮过皮肤,带来细微的刺感。
“在你言罪之前,先把这卷读完。”林昭的声音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字字如钉,敲进寒风里,“你兄长真正所惧怕的,从来不是降卒,而是‘忠’这个字,被奸佞小人当成了杀人的工具。你,我,我们所有人都险些走上这条歧途。”
那竹简,正是张巡亲笔所书的《守城遗训录》。
张澈的身体剧烈一颤,仿佛被烙铁烫到。
他颤抖着、几乎是痉挛地用被缚的双手夹起竹简,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一寸寸展开。
竹片相碰,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兄长临终前的绝笔,墨色深沉,笔锋苍劲,每一划都像刻在心上。
他的视线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竹简上,洇开一个个墨点,字迹在泪水中微微晕染。
当他读到那句“忠不在文,而在心;守不在城,而在人”时,积压在心中所有的偏执、疯狂、悔恨与不甘,瞬间决堤。
他再也控制不住,俯身在冰冷的石碑前,嚎啕大哭,像个迷路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哭声在清晨的寒风中回荡,悲怆而又解脱,连远处栖息的乌鸦也被惊起,扑棱棱飞向灰白的天际。
这一日,林昭下令,命火奴军从乱葬岗中掘出春桃的遗体。
他亲自为那个无辜惨死的女子擦拭身体,指尖触到她冰冷僵硬的肌肤,动作却极轻,仿佛怕惊扰她的安眠。
换上干净的衣裳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死寂的屋中格外清晰。
他用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入殓,棺木沉香微散,与屋外风中的血腥气交织成一种奇异的肃穆。
没有繁琐的仪式,只有最沉重的敬意。
出殡之时,本该冷清的街道上,却自发地站满了百姓。
他们默默地跟在棺椁之后,组成了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无声地蜿蜒过这座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城池。
脚步踏在碎石路上,沙沙作响,如同大地的低语。
队伍行至城门,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兵忽然从人群中挤出,快步跑到林昭面前。
是那个叫阿豆的年轻士兵,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陈旧的木匣,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林将军,”阿豆的眼睛通红,声音带着哽咽,“这是我爹的遗物。他……他战死前交代,若有一天见到一个叫‘林七’的人,就把这个交给他。”
林七,是林昭在朔方军中时用过的名字。
林昭心中一动,接过木匣。
匣子很轻,木纹粗糙,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
他打开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没有金银,没有书信,只有一幅用细麻布绘制的地图——睢阳城周边山川水文的密道图!
图上,一条用朱砂红线标注的路线格外刺眼,它从城中一座豪奢府邸的暗渠开始,蜿蜒曲折,穿过数个隐秘的溶洞,最终竟能直通城外三十里的一处山谷。
而在那豪奢府邸的位置,赫然写着两个字:张府!
一瞬间,林昭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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