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三日未歇,卷着沙砾,如同磨刀石,磨砺着每一个朔方军士卒紧绷的神经。
风刮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刃划过,带着粗粝的触感与刺骨的寒意;营外枯草在风中嘶鸣,如同亡魂低语,听来令人脊背发凉。
夜幕降临时,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四溅,映得人脸忽明忽暗,仿佛连影子都在颤抖。
三日后,长安的使者终于踏入了这座煞气冲天的军营。
他的靴子踩在冻土上发出咯吱的脆响,身后旌旗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像一声声压抑的哀嚎。
他带来的不是嘉奖,而是一道冰冷的圣旨。
“制曰:朔方节度副使林昭,擅调回纥军,私战河北,虽擒杀国贼史朝义,然则骄纵不法,功过难抵。着即卸去兵权,原地待勘,钦此!”
尖利的声音划破营中死寂,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脏。
那声音干涩刺耳,仿佛从枯井深处传来,带着宫闱特有的阴冷与虚伪。
“什么?”
“将军拼死血战,换来的就是这个?”
“功过难抵?放他娘的屁!”
诸将哗然,个个目眦欲裂,腰间的横刀嗡嗡作响,金属震颤的嗡鸣在寒风中回荡,仿佛刀魂也在怒吼。
一名老兵猛地攥紧刀柄,指节发白,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刀鞘滑落,在雪地上滴出暗红斑点。
那使者被这股滔天杀气吓得面色惨白,双腿筛糠,喉结上下滚动,却依旧强撑着尖声道:“林昭,还不接旨?”
万众瞩目之下,林昭缓缓上前,甲胄摩擦发出沉闷的金属刮擦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之上。
他没有看那名使者,目光越过他,望向了长安的方向,眼神平静得可怕——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掌心粗糙的茧与冰冷的金属护腕相触,沉声道:“臣,林昭,接旨。”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风从他耳边掠过,吹动额前几缕灰白的发丝,那瞬间的触感,竟像亡者的指尖轻抚。
当夜,帅帐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帐壁上扭曲成鬼魅般的形状。
油灯芯爆开一声轻响,似有谁在暗处冷笑。
崔砚的身影如鬼魅般闪入,他手中捧着那卷白日里接下的圣旨帛书,脸色凝重如铁,呼吸沉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将军,有诈。”
他将帛书小心翼翼地在火盆上空烘烤,热气升腾,纸面微微卷曲。
一层薄如蝉翼的夹层在热力下慢慢显现出墨色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带着来自长安深宫的阴冷与恶毒,墨色幽暗,仿佛渗着血。
“若其抗命,格杀勿论。”
落款处,是三个触目惊心的字——元载奉旨。
林昭的目光落在帛书上,久久未动。
帐内寂静得能听见烛泪滴落的轻响,以及远处伤兵营中隐约传来的呻吟。
他伸出手,抚过火盆中跳动的火焰,热浪扑面,灼得睫毛微颤。
最终,他将手探入盆中,任由一撮燃烧的残灰落于掌心——皮肉被烫得发红,痛感尖锐,却不及心头万分之一。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我会反,而是我太忠。”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皮靴踏雪,节奏凌乱。
一名亲卫闯了进来,声音嘶哑,带着喘息与惊惶:“将军!阿岩醒了!”
林昭猛地起身,掌中残灰簌簌落下,如灰蝶纷飞。
伤兵营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混合着腐肉与艾草焚烧的气息,刺鼻得令人作呕。
草席下渗出暗红血渍,角落里一只陶碗盛着浑浊的药汤,表面浮着油光。
阿岩,那个从死人堆里被扒出来的斥候,嘴唇干裂如旱地,气若游丝,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尽前的最后火星。
他死死抓住林昭的衣甲,指尖冰冷而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苏……苏大夫……他被周猛赶走前……留了信……”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咳出的血沫染红了身前的被褥,那血是暗红的,带着泡沫,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
“信上说……周猛……背后有人……用‘寒热散’……毒害伤卒……要……要造一场大疫……”
“药源……”阿岩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因痛苦而放大,死死盯着林昭,“来自……长安!”
一道寒光在林昭眼底炸开!
他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元载的毒计一环扣一环,阴险至极!
先以一道明旨夺他兵权,再用一道暗旨逼他抗命,无论他接不接旨,都是死路一条。
而真正的杀招,是这“寒热散”!
一旦军中爆发生疫,元载便可顺理成章地以“防疫不力,军心动荡”为由,彻底废掉整个朔方军的建制,将这支大唐最精锐的边军化为乌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