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卷着朔方的飞雪,狠狠刮在每一个行军士卒的脸上,刺得皮肤生疼,像无数细针扎进骨缝。
雪粒打在铁甲上发出沙沙的脆响,战马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霜雾,又被狂风撕碎。
远处,大军的旌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头沉默的巨兽,正缓缓向着那座风雨飘摇的帝国心脏,挪动着沉重的步伐。
士卒们裹紧破旧的毛氅,牙齿打颤,却无人言语,唯有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一声接一声,沉重如鼓点。
就在大军行至灵州北境三十里处,前方的斥候忽然勒马急停。
雪幕之中,一队衣衫褴褛、神色惊惶的溃兵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而来,仿佛从地狱里逃出的鬼魂。
他们脸上结着冰碴,嘴唇青紫,双手冻得通红开裂,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为首的是一名胡子拉碴的老兵,脸上布满风霜刻下的沟壑,一道旧疤从眉骨斜划至嘴角,皮肉早已僵硬。
他一眼认出了军前那匹神骏的白马,以及马背上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扑到林昭马前,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马镫,铁皮边缘割破了掌心,鲜血混着雪水滴落。
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悲鸣:“将军!林将军!朔方……朔方北营完了!”
林昭翻身下马,靴子陷入深雪,他伸手扶住老兵,触手是枯柴般的手臂,瘦得几乎只剩骨头。
他沉声道:“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老兵浑身剧颤,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冻僵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而绝望:“是周猛!周校尉他……他掌了北营兵权!他对全营兄弟说,说您已经降了回纥,是勾结胡人谋反的国贼!他……他截断了所有运往咱们这儿的粮道,还把仁心仁术的苏大夫和整个医营都赶出了大营……将军啊,兄弟们在营里饿得啃皮带、嚼草根,谁敢说一个不字,就是您的同党,立时拖出去乱棍打死!我们几个是拼死才逃出来的……”
林昭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冷得比朔方的寒铁还要彻骨。
风雪打在他脸上,竟似毫无知觉。
周猛。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记忆的最深处。
睢阳城破前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那个身为队正的男人,曾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一耳光抽在他这个“伙夫”的脸上,唾骂他天生就是个“伙夫命”,只配在灶台边等死。
那记耳光的灼痛,至今仍烙在耳廓上,仿佛昨日。
如今,这个曾经只会欺压同袍的鼠辈,竟也学会了扯起“忠君报国”的大旗,行此乱军叛国之实。
林昭缓缓握紧了腰间那柄陪伴他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旧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皮革包裹的刀柄被他攥得咯吱作响。
刀鞘上斑驳的血渍,在雪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他抬起头,望着风雪尽头的北营方向,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进身边每个亲卫的耳中:“不是乱军,是乱心。”
当夜,大军在风雪中扎下营盘。
帅帐之内,油灯的光晕被帐外呼啸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灯芯噼啪炸响,映得四壁人影晃动,如同鬼魅。
阿史那烈一身戎装,大步入帐,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将军,刚得来的密报。北营的岗哨比平日增了一倍,尤其是在粮仓周围,不仅加派了重兵,外围还新设了铁网。而且……我们在营中发现了宦官的影踪,看身形和做派,十有**是元载身边那条名叫高德的老狗。”
林昭正用一块粗麻布擦拭着他的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布上沾满油污与旧血。
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元载的狗,也敢伸长了脖子,想来咬断我的归路。”
他将战刀归鞘,金属撞击声清脆刺耳。
目光转向帐角一个沉默如影的男人。
那男人身材瘦削,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像夜里的狼瞳,正是他麾下最擅长潜行和斥候的火奴。
“火奴。”林昭唤道。
“在。”火奴应声上前,脚步轻得像猫,连帐外的风声都未被打扰。
林昭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密信,小心地卷成细卷,而后竟取来一只早已备好的空心鸽羽,将密信严丝合缝地塞了进去。
羽管冰凉,指尖能感受到内部纸卷的棱角。
他将这根特殊的鸽羽递给火奴,问道:“你还认得陈七吗?当年在睢阳,他为了抢一个馊馒头,曾一脚踹翻过你的饭碗。”
林昭将手中的油灯猛地吹熄,整个帅帐瞬间陷入黑暗。
只有帐缝透进的雪光,在地上投下惨白的条纹。
黑暗中,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夜,你亲自去,放一只火鸽入北营。不用送任何东西,只需要带一句话给所有还认得我林昭的人:‘伙夫的火,还没灭’。”
他顿了顿,又转向另一名亲卫:“阿岩,你带十个兄弟,换上溃兵的衣服,跟在火奴后面。你们的任务是混进北营,找机会接近粮仓。记住,若事败,宁死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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