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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位于城中村、日租仅八十元的廉价旅馆里。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乔佳就蜷缩在这片黑暗里，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动物。
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天两夜。没有出门，没有见人，靠着几桶泡面和瓶装水维生。唯一的娱乐，或者说折磨，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手机上的新闻。
屏幕的光，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映在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新闻铺天盖地。
《付氏帝国崩塌记：从商业神话到阶下之囚》
《独家视频：付天正父子被捕现场，末路枭雄的狼狈时刻》
《深度解析：星辰科技如何一步步将百亿帝国送入坟墓》
她点开那个被置顶的抓捕视频。
镜头晃动得厉害，夹杂着记者们声嘶力竭的提问和刺眼的闪光灯。在警察组成的人墙中，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付天正。
那个曾经在她眼中如山一般伟岸、如神一般威严的男人，此刻低着头，头发凌乱，曾经笔挺的西装上全是褶皱。他试图用戴着手铐的双手遮住自己的脸，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狼狈与羞辱。
紧接着，是付子航。
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嚣张与意气风发。他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人架着往前走。在被塞进警车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开始疯狂地挣扎和咆哮，那嘶吼声穿透了屏幕，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不甘。
乔佳面无表情地看着。
看着这两个曾经主宰了她整个青春、定义了她所有悲喜的男人，以一种最不堪的姿态，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她以为自己会笑，会感到大仇得报的快感。
但没有。
她的内心，是一片死寂的荒原。没有风，没有声音，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澜都没有。
她亲手递出了那把刀，精准地刺穿了仇人的心脏。可当仇人倒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世界，也随之一起崩塌了。
付家，是她爱过、恨过的地方。
付子航，是她献祭了整个青春去追逐的幻梦。
如今，梦醒了，家毁了。她也成了一个无根的浮萍，飘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却再也没有一处可以停靠的港湾。
手机屏幕上，又弹出一条新的推送。是星辰传媒发布的，关于江城未来商业格局的展望。字里行间，所有人都看得出，一个以“星辰科技”为核心的新时代，已经到来。
萧辰宇。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地刺了她一下。
她没有恨他。她知道，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他棋盘上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他甚至不屑于利用她，只是在她主动递上投名状时，平静地收下了而已。
他们的世界，从来就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乔佳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吐尽胸口所有的沉闷。
她坐起身，打开了通讯录。
第一个名字，就是“老公”，后面跟着一串她曾经倒背如流的号码。那是付子航的。
她盯着那个刺眼的爱心，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伸出手指，按下了“删除”。
【确认删除联系人“老公”吗？】
确认。
接着，是付天正的，付家管家的，那些曾经巴结她的远房亲戚的……一个一个，被她平静地删除。
然后，是那个名为“江城名媛下午茶”的微信群。她点进去，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熟悉的头像。她可以想象，群里现在一定在疯狂地议论着付家的倒台，那些曾经对她百般奉承的“姐妹”，此刻或许正用最恶毒的语言，嘲笑着她的愚蠢和下场。
她平静地按下了“删除并退出”。
通讯录里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名字——苏媚儿。
她想起了那个深夜，苏媚儿在电话里那平静而理智的声音。是苏媚儿，给了她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指引。从某种意义上说，苏媚儿是她唯一的“恩人”。
但她也同样删掉了。
她要斩断的，是过去的一切。无论是爱是恨，是恩是怨。
当通讯录彻底清空的那一刻，乔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仿佛她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被她亲手抹去了。
她成了一座孤岛。
但紧接着，一种奇异的轻松感，慢慢地从心底升起。
是的，她一无所有了。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再也不亏欠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束缚她。
她打开购票软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将手指在地图上随意地向下滑动。
南方。
去一个温暖的，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她随手选了一个陌生的沿海城市，买了一张三个小时后起飞的、最便宜的单程机票。
……
江城国际机场，人声鼎沸。
乔佳穿着一身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半旧的双肩包，汇入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她拉低了棒球帽的帽檐，将那张曾经引以为傲、如今却只想隐藏起来的脸，深深地埋进阴影里。
她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卡里仅剩的三万多块钱。那是她最后的积蓄。
- 那些名牌包，那些高级定制的礼服，那些珠宝首饰，她一件都没有带。它们不属于她，它们只是那场虚荣梦境的道具。梦醒了，道具也该被丢弃。
她顺利地换了登机牌，过了安检。
坐在候机厅冰冷的座椅上，她看着窗外一架又一架的飞机起飞、降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她的故事，上半场已经狼狈落幕。下半场，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场。
“前往xx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广播里传来了催促的声音。
乔佳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向登机口。
在即将踏入廊桥的那一瞬间，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望向了这座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她望向的，不是机场的塔台，不是远处的建筑。
她望向的，是自己那段荒唐、可悲、又可笑的青春。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第一次被付子航牵着手，在奢侈品店里激动得满脸通红的自己。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云顶天宫，挽着付子航的胳膊，用最恶毒的语言嘲讽萧辰宇的自己。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雨夜被无情抛弃，蜷缩在街角，哭得撕心裂肺的自己。
她也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深夜的网吧里，流着泪，亲手按下“发送”键，将自己和过去一同埋葬的自己。
爱与恨，像一场烧了整整一夜的烈火，到如今，终于燃烧殆尽。所有的炙热、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痛苦，都化作了眼前这一片冰冷而空蒙的灰烬。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
只剩下一片虚无的平静。
她为自己的青春和愚蠢，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但也在付出了代价之后，获得了那份迟来的、卑微的新生。
乔佳缓缓地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她拖着那个小小的、几乎没什么重量的背包，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通往未知的廊桥。
前路茫茫，未来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是自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