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锁晚妤 第32章 心有灵犀

边关的捷报如雪片般飞入京城，谨亲王刘谨的威名在朝堂与市井间被频频提及，其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功绩几乎被渲染成了传奇，俨然已成为国之柱石，声威赫赫。

然而，端坐于王府深处、被重重守卫与精致庭院隔绝开外界的李晩妤，对这些煊赫的战功与虚名并无太多实感。

她纤细的指尖抚过战报上冰冷的文字，心头萦绕的，却是那些随着捷报一同悄然传入耳中的、关于战事惨烈、伤亡枕藉的只言片语，更是那个男人在家书中，总是用最简洁平淡的语气描述胜利、却仍能从字里行间隐约透出的、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与风霜痕迹。

孕中的身子愈发沉了，像揣了个日渐成熟的小瓜，行动间也带上了几分笨拙的迟缓。太医每日定时请脉，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王妃娘娘务必要保持心境平和，切莫忧思过甚，以免动了胎气，于母子皆是不利。”

李晩妤总是温顺地点头，努力将那份深藏的、为他安危揪心的忧虑压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不敢轻易触碰。每日，她会在贴身丫鬟小心翼翼的搀扶下，于王府那精心打理、如今已是繁花似锦的庭院中缓步而行。

春日和暖，阳光透过扶疏的花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庭中那一片刘谨出征前，几乎是带着一种偏执的仪式感亲手为她栽下的芍药，已从羞涩的含苞状态，渐次绽放出硕大艳丽、绚烂夺目的花朵。

她时常会驻足在某株开得最是热烈、花瓣层叠如云霞的芍药花前，伸出因孕期而略显丰腴的纤指，极轻极缓地触碰那柔软细腻的花瓣，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他凯旋归来的画面——那个总是身姿挺拔、带着一身凛冽杀伐之气的男人，会用那双执剑握缰、骨节分明且带着薄茧的手，亲手为她折下他眼中最美的一枝，然后，或许会带着他那特有的、混合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深沉审视的目光，小心翼翼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将那带着露珠的鲜花簪于她的云鬓之间，再于耳畔落下低沉而滚烫的品评：“人比花娇，本王的夫人，自是天下无双。”

光是想到这个场景，她那因怀孕而愈发敏感的心湖便会泛起涟漪，涌起一丝淡淡的、混杂着羞涩与隐秘期待的暖流，稍稍驱散了独处深闺的寂寥与对他归期的殷切盼望。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暖融融地包裹着周身。她正由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在抄手游廊下慢慢散步，呼吸间尽是花草的清甜气息。忽地，腹中猛地一动，力道清晰而明确，仿佛里面的小生命不甘寂寞，在调皮地伸拳展足，向她宣告着自己的活力。

她低低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已然隆起的肚子，脸上却不受控制地漾开一抹温柔至极、仿佛能融化千年冰雪的动人笑意。

这是生命最奇妙、最私密的感应，是只有她与他才能共同创造和体会的联系。这突如其来的、强有力的胎动，如同孩儿在亲口告诉她他的茁壮，瞬间驱散了她心中因距离而产生的最后一丝不安与阴霾，注入了一股踏实的力量。

晚间歇息前，她特意摒退了左右侍候的丫鬟嬷嬷，想要拥有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与他“对话”的时光。

独自坐在窗前的书案边，烛光摇曳，映照着她柔和静谧的侧脸和即便穿着宽松寝衣也难掩的隆起腹部，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母性的温润光辉。

她提笔蘸墨，开始给远在边关的刘谨写信。这一次，信中的内容不再仅仅是规矩刻板、报喜不报忧的平安陈述。她细细地、带着初为人母的惊奇与难以抑制的喜悦，描绘了白日里那奇妙而令人心头发软的胎动感觉，笔尖流淌着柔情：“夫君，今日腹中孩儿动得格外厉害，拳打脚踢似的，许是知边关父王英勇无敌，连战连捷，亦在母腹中为之鼓舞雀跃呢。”

写下这句带着些许俏皮和亲昵意味的话语时，她脸颊微热，如同染上了最上等的胭脂，心中小鹿乱撞，却还是鼓足勇气坚持写了下去，仿佛这样就能跨越千山万水，让他也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源自他们共同骨血的悸动。

她甚至提及了自己身体上最细微的变化，“妾近日胃口渐开，尤喜食那酸渍的杏子，母亲前日入府探望时说起，此乃……”

她顿了顿，终究是脸皮薄，孕期猜测胎儿性别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没好意思写下“弄璋之喜”或“似为男胎”之类的猜测，只含蓄而温婉地继续道：“想必是腹中孩儿康健活泼之故。”

她没有再刻意去纠结于“妾身”还是“妻”的称呼，通篇自然而然地用着“妾”，仿佛这个字眼在此刻已无关尊卑，只关乎她与他之间最亲密的关系。

然而，在字里行间，她巧妙地将自己、他与这未出世的孩子紧密地、牢不可破地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一种无声却坚定无比的宣告，是对他之前那般执着、甚至带着偏执强调“夫君”之称最柔顺、也最真切深入的回应——她已从心底接纳了这份紧密的联结。

信送出后，李晩妤轻轻抚着微隆的小腹，感受着其中偶尔传来的、如同鱼儿游过般的细微动静，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

她忽然觉得，那个远在千里之外、执掌生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男人，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冷酷遥不可及。

他们之间，有了一条血脉相连、任何力量都无法斩断的坚韧纽带，正随着时光悄然生长，顽强地将两颗心拉得越来越近，仿佛能跨越时空，感受到彼此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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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边关大营，夜色浓重，空气中还弥漫着未散尽的硝烟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昭示着白日里那场战役的惨烈。

刘谨刚刚经历了一场与敌军主力的正面硬撼恶战。

虽凭借其精准狠辣的战术布局与个人悍勇无匹的武力，最终大获全胜，彻底击溃了敌军主力，奠定了边关胜局，但他本人也并非毫发无伤。

肩甲处被一支角度刁钻的流矢狠狠擦过，坚韧的甲胄被划开，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却皮肉翻卷、看起来颇为狰狞的血痕。军医正战战兢兢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极尽小心，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而刘谨本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铺着虎皮的帅椅上，上半身精壮坚实的肌肉袒露着，烛光映照下，汗珠与未干的血迹交织，更添几分野性难驯的魅力。

他眉头都未曾因那火辣辣的疼痛皱一下，仿佛那伤口不是在自己身上，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望着帐外摇曳跳动的火把光影，目光锐利而幽远，不知在思忖着军务，还是……在思念着某个人。

亲卫悄无声息地快步入内，恭敬地单膝跪地，双手高高呈上那封来自京城王府、带着淡淡熟悉馨香的家书。

刘谨眸光骤然一凛，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立刻不耐地挥退了还在忙碌的军医，甚至顾不上肩头还未完全包扎妥当、仍渗着血丝的纱布，几乎是有些急不可耐地、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一把夺过那封信，指腹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迅速而小心地拆开火漆封印，展开了那承载着他全部牵挂的信笺。

当他的目光急切地捕捉到信中关于胎动的那一段细致描述时，那双总是蕴藏着冰霜戾气、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眸，骤然亮起，如同夜空中骤然炸开的璀璨星火，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鸷与冷漠。

握着信纸的、沾染着些许干涸血渍与尘土的手指，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的孩儿……他和晚晚的孩儿……在他看不到、触不及的地方，正在健康地、有力地成长，甚至已经开始用这种方式，向他这个父王宣告自己不容忽视的存在？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近乎陌生的狂喜与悸动，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惯常冷硬如铁石的心肠。

那不仅仅是得知子嗣得以延续的纯粹喜悦，更是一种奇异的、血脉相连的剧烈震撼与难以言喻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骄傲。他仿佛能透过那薄薄的信纸，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小而顽强的生命在他心爱女子温暖腹中活泼舞动的活力，那是他和她的骨血结晶，是他们之间最深刻的联结！

他心说“晚晚……我们的孩子……他在动？他是在想念父王，还是在催促父王快些回去保护他的娘亲？一定是这样！本王的孩儿，自然天生聪慧，与众不同！真想立刻回去，亲手摸摸看……晚晩此刻，定是又惊又喜，那模样，定是美极了”

这强烈的情绪波动，甚至让他暂时忘却了肩头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

紧接着，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尤喜酸杏”那四个字，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猛地转过头，对着帐外厉声喝道，声音因激动而比平日更显沙哑低沉：“来人！”

一名心腹将领应声而入，甲胄碰撞发出铿锵之声：“王爷有何吩咐？”

刘谨沉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与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立刻！派一队最得力、脚程最快的人手，脱离大军序列，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沿途搜寻最新鲜、最上等的杏子！若是时节不对，便去寻最好的蜜饯果脯，尤其是酸口的！有多少要多少，用冰鉴仔细镇着，火速送往京城王府！必须亲手交到王妃手中！不得有丝毫延误！”

他脑中飞速运转，记得曾偶然翻过医书，提及孕妇口味多变，需得尽量满足，否则于身心无益，甚至可能影响胎儿。

他的夫人想吃酸的，那便必须吃到最新鲜、最可口的！哪怕此刻身处荒僻苦寒的边关，哪怕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动用战时紧急通道，他也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她的念想、他的心意，妥帖地送到她面前，不容任何闪失。

将领显然愣住了，瞳孔微缩。眼下大战刚歇，清点战果、安抚伤员、肃清残敌、布防警戒……诸事繁杂，千头万绪，王爷却突然下令派精锐人马千里迢迢去搜罗杏子？

这……未免太过……但他对上刘谨那双深邃锐利、此刻却燃烧着某种异常执拗甚至可以说是疯狂光芒的眼睛，所有到嘴边的疑问和劝阻都被那强大的压迫感硬生生压了回去，立刻垂首抱拳，声音洪亮：“末将遵命！这就去挑选人手，即刻出发！”

帐内重新恢复安静，只余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刘谨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信纸上，逐字逐句地、反复地细细品味她描述日常的温言软语，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嚼碎了，咽下去，融入骨血里。

连日征战的疲惫，肩上传来的、此刻才逐渐清晰起来的尖锐刺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种琐碎而真实、带着烟火气的牵挂与巨大喜悦神奇地冲淡、抚平。

他那颗总是充斥着军国大事、算计谋略与铁血杀伐的心，第一次被这种柔软而私密的暖流填得满满当当，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刘谨心想“胃口开了便好，定要吩咐厨房，仔细伺候着，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只是……那岳母大人可时常入府？虽是母女天性，理应亲近，但晩晩如今身子重，情绪最易波动，需要绝对静养，外人……终究是外人，心思难测，莫要带了什么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或是府外的不洁之气，扰了她的清静，动了胎气。

待回去，需得再明确立下规矩，非经本王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本王的王妃静养！”

他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嫉妒——嫉妒他的孩儿能每日每夜、真切地感受到晚晚的情绪，而他却只能通过这冰冷文字来想象和体会。

这种混合着强烈思念、独占欲与未能亲身参与遗憾的醋意，如同细小的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让他归心似箭，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回她的身边，将她牢牢拥在怀里，感受那份独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亲密无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重新铺开信纸，提笔蘸墨。这一次，那总是力透纸背、锋芒毕露、带着沙场戾气的字迹，在起承转合间，竟不知不觉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专注的温和与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夫人慧鉴：

信已收到，反复观之，心潮澎湃，难以自持。知孩儿安健活泼，夫人胃口渐佳，我心之喜慰，胜却千军捷报，踏破王庭。”

内心想着什么开疆拓土，什么不世战功，在得知你们母子安好的消息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这天下间，唯有你们，能令本王心潮起伏，牵肠挂肚至此！

“酸杏之事，夫人既喜，吾必令天下佳品，尽呈于前。已遣心腹疾驰办理，夫人稍待即可。凡汝所愿，吾必竭力求之，纵是星月，亦为卿摘。”

莫说是酸杏，便是你要那天上的星辰，海底的珍宝，本王也要想尽办法为你取来！你只需安心待在王府，等着接收本王给你的一切便好，你的所有需求，都只能由我来满足！

“边关诸事已定，残寇不堪一击，大局砥定，归期不远矣。望夫人善自珍重，勿要劳神，一切以自身与孩儿为重。待我凯旋，再与夫人细细分说离情，亲手抚触孩儿，日夜相伴，再不分离。”

快了，就快了！待我回去，定要日日守在你身边，听着孩儿的动静，感受他的成长，谁也别想再来分走你的注意力！你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我们一家，合该如此紧密相连，不容任何外人置喙！

“夫 刘谨 手书”

他依旧刻意规避了提及战事的凶险与肩上的伤痛，只将最终的胜利轻描淡写地带过，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将所有的心神与笔墨，所有的温柔、期盼与那深藏于骨髓中的霸道占有欲，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这封回信之中。

那“胜却千军捷报”一句，已是他这等桀骜冷酷、素来不善言辞、习惯用行动掌控一切的男人，所能说出的、最极致也最动人的情话。

他盼望着这封信能如同插上翅膀，飞快地跨越千山万水，早早抵达他心心念念的爱人手中，让她知道，她与孩儿，是他此刻唯一的凯旋与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