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夜人 第37章 无声的警报

墨仙那声虚弱却尖锐的警告——“快逃！”——如同淬了冰的针尖，刺入阿檐的耳膜，与指尖那本星律册子焦痕上传来的、跨越时空的冰冷刺痛感混合在一起，激得他浑身一颤。逃？能逃到哪里？这书店是他的牢笼，也是他唯一的庇护所。更何况，那根被非法钉入地脉的“定脉针”，如同一根毒刺，正持续向整座城市注射着灰色的死寂。

他不能逃。他必须知道更多。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悸，手指颤抖着，再次拂过那本薄薄的星律册子。他的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得几乎熄灭的、源自他本已残破不堪的织网者本质的星辉，试图更深入地感知这被禁绝的知识，感知那“定脉针”被篡改和滥用的具体轨迹。这无异于在漆黑的深渊边缘，点燃一根微弱的火柴，试图看清底部的怪物。

那丝微弱的星辉，如同一滴冰水，滴入了册子焦痕中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星律惩戒的余烬之中。

瞬间——

唰！

一切声音再次被抹除。

但这一次，并非地底那沉重嗡鸣的静默，也非巡天御史扫视时的绝对凝滞。

而是一种极其尖锐的、针对于他个人的无声的撕裂感。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冰冷的巨手，粗暴地撕开了“翰渊阁”屋顶那陈旧的、积满灰尘的瓦片和朽烂的椽木，将一道纯粹的、不含任何情感的视线，笔直地、精准地投射下来，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身上！

阿檐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剥离开来，置于一块绝对零度的冰晶之中，接受着毫无波动的审视。那视线穿透了他的皮囊，扫描着他体内那点微弱的星辉，剖析着他与那本禁册之间脆弱的连接。

没有愤怒，没有警告。只有一种程序化的、冰冷的确认。

紧接着——

啪！啪！啪！啪！

书房内，书架上那成千上万册沉寂的书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拂过，所有的书页在同一瞬间、整齐划一地猛然合拢！

发出一片沉闷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撞击声。积年的灰尘从书顶被震起，如同灰色的雪霭，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飘落。

挂在书房门楣上那串布满铜绿的、据说是书店初建时一位游方道士所赠的辟邪铜铃，此刻仿佛被无形的狂风吹动，疯狂地、剧烈地摇摆起来！

然而，没有声音。

铜铃的舌锤以肉眼可见的高速撞击着铃壁，却像是敲打在最厚实的棉花上，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只有铜铃本身剧烈颤抖的模糊残影，以及系绳与木梁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仿佛绝望呜咽的吱嘎声。

一种极致的、被强行压抑的寂静，充满了整个空间，比任何巨响都更加令人窒息。

阿檐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他感到那冰冷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的数秒，仿佛在读取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罪责，他此刻的恐惧与无助。

然后，那视线微微偏移了一瞬，扫过了他手中那本星律册子，尤其是那焦黑的破洞。

一瞬间，阿檐仿佛感觉到那绝对冰冷的视线中，极其罕见地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确认”或“归档”的波动。

仿佛在说：“原来是你。以及，它。”

下一秒，压力骤消。

屋顶那被无形撕开的裂隙仿佛瞬间弥合。

所有的书籍依旧紧闭。

那串铜铃骤然停止了无声的狂舞，死气沉沉地垂落下来，铜绿的表面似乎变得更加黯淡了几分。

声音回归了。窗外远处模糊的市井噪音，书店木头日常的细微开裂声，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阿檐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木头地板上，后背紧紧靠着满是灰尘的书架，剧烈地咳嗽起来，冷汗如同雨水般从额头淌下。

他被标记了。被那巡天御史，彻底地、无可挽回地锁定了。

不是因为他的窥探，而是因为他触碰了被星律灼毁的禁绝知识，并试图用残存的星辉去激活它。

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敲击声，从书房那张榉木书案的方向传来。

阿檐猛地抬头。

只见那方端砚中，那滩沉寂的浓墨表面，缓缓地、艰难地鼓起一个小小的气泡。

气泡破裂。

一小团比黑夜更深的墨汁，蠕动着升起，拉伸成一个极其模糊的、不断滴落墨点的手指的形状。

那墨色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指向了书房那扇紧闭的、朝向纺织厂方向的北窗。

墨仙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做出了一个无声的、绝望的警示。

指向那祸乱的源头。

指向那明日即将举行开幕仪式的……

深渊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