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荒祠静立,如同一个缄默的巨人。杨熙蹲在他那片小小的草药园旁,指尖拂过三七那已然舒展开的墨绿叶片,新生的嫩芽在晚风中微微颤动,带着一股勃发的生机。膝盖处仅余一丝若有若无的酸麻,提醒着不久前的艰险,却也印证着身体的复苏。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由他亲手开辟的角落,薄荷的清冽、益母草的微苦气息混杂在湿润的空气里。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拥有感,不同于怀里揣着的铜钱,这些扎根于泥土的生命,给予他一种更沉稳的力量。
然而,现实的紧迫感随即压过了这片刻的宁谧。地窖中储存的盐巴已即将见底,那是维系体力、保存食物不可或缺之物。与“德昌号”的下一次交易尚未到约定时间,他不能坐等。王老栓,这条意外发展出的“线”,是时候尝试赋予更实际的用途了。
他需要盐,也需要试探王老栓的可靠性,是否能承担起比传递消息更实在的物资传递。
夜色深沉,月隐星稀。杨熙再次来到“卧牛石”旁,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隐匿在石后,而是选择站在石前一片相对开阔的阴影里。他需要给王老栓一个不同的信号——今晚的会面,有所不同。
王老栓依旧是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缩着脖子,一步三回头地靠近。当他看到杨熙并非藏在石后,而是直接站在阴影里时,明显愣了一下,脚步顿住,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好……好汉……”他声音发紧,比往常更添了几分畏惧。
杨熙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目光平静地审视着他。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让王老栓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搓着手,不敢直视。
“有件事,需你去做。”杨熙开口,声音依旧是刻意压低的沙哑,但语速平稳,不容置疑。
“您……您吩咐。”王老栓连忙应道,腰弯得更低了。
“明日,你去镇上,买五斤粗盐回来。”杨熙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布袋,里面装着约莫一百五十文钱。他估算过,五斤粗盐市价大约一百二十文左右,余下的,是给王老栓的跑腿费和封口费。“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买些酒肉。”
王老栓看着递到面前的布袋,听着里面铜钱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眼睛瞬间瞪大了。一百多文!让他经手这么一大笔钱?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上交织着贪婪与巨大的恐惧。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钱,去买实实在在的东西,一旦出事……
“好……好汉……这……这……”他嘴唇哆嗦着,想去接,又不敢,手悬在半空。
“怎么?”杨熙的声音冷了一分,“不敢?”
“不,不是!”王老栓吓得一哆嗦,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钱袋,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怕它飞了,又怕它烫手,“小人……小人一定办好!一定办好!”他脸上挤出谄媚而惶恐的笑容,“不知……不知买了盐,放……放在何处?”
“后天此时,还在此地。”杨熙淡淡道,“记住,盐要足秤,钱,我给你的数目有多余。若敢以次充好,或缺斤短两……”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刀锋,架在了王老栓的脖颈上。
王老栓浑身一颤,连声道:“不敢!绝对不敢!小人认识镇西头刘记盐铺的伙计,定买足秤的好盐!好汉放心!”
“去吧。”杨熙挥了挥手。
王老栓如蒙大赦,将钱袋死死塞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对着杨熙鞠了几个躬,这才转身,几乎是跑着消失在夜色中,脚步慌乱。
杨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站在原地未动。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这是一次冒险。将一笔不小的钱财交给一个唯利是图、胆小如鼠的人,无异于一场赌博。他在赌王老栓对金钱的贪婪能压倒他的恐惧,也在赌自己这段时间积累的威慑力。
若王老栓卷款潜逃,或买了劣质盐回来,他虽蒙受损失,但也算彻底看清了一个人,避免了未来更大的隐患。若他老实办成,则意味着这条“线”的实用性大大提升。
他转身,慢慢走回荒祠。心中并无十足把握,唯有等待。
两天后的夜晚,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地点。杨熙隐在“卧牛石”后,心境比上次平静些许。他听到了一阵明显带着犹豫和沉重的脚步声。
王老栓来了。他背上背着一个不小的布袋,走得气喘吁吁。来到石前,他放下布袋,左右张望,脸上带着完成一件大事后的松弛,以及更深重的忐忑。
“好汉……盐……盐买来了。”他对着黑暗的石后说道,声音带着讨好,“五斤足秤的上好粗盐,刘记的,您……您验验?”
杨熙没有立刻现身,而是静静观察了片刻,确认周围没有异常,才缓缓从石后走出。
王老栓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赶紧解开布袋口。里面是雪白晶莹的粗盐颗粒,在微弱的夜色下反着光。杨熙伸手抓起一把,颗粒干燥,没有潮湿结块,气味纯正。他掂量了一下布袋,重量也感觉大差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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