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小温 第96章 当年逃课的我3

板报制作的第三天，赵磊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将教学楼染成暖金色。我们刚刚完成板报的初稿，手指上还沾着彩色墨水的痕迹。图书馆即将闭馆，管理员已经开始催促学生离开。

“去哪？”我一边收拾材料一边问。这几天放学后我们都泡在图书馆，为了这个篮球板报忙得昏天黑地。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很享受这个过程——设计版面、撰写文字、挑选图片，甚至学会了使用不同字体来营造视觉效果。

赵磊眨眨眼：“一个好地方，保证比图书馆自在。”他已经背好书包，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我犹豫了一下。按理说我应该直接回家，妈妈已经对我连续两天晚归表示怀疑了。但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远吗？”

“就在学校里，”他笑道，“绝对安全。”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避开正在锁门的管理员。校园里大部分学生已经离校，只有几个值日生还在打扫卫生。赵磊带着我穿过主教学楼，走向校园后方那栋老旧的实验楼。这栋楼据说有几十年历史，因为新建了科技楼而很少被使用，平时只有上实验课才会开放。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疑惑地问。实验楼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阴森，爬山虎几乎覆盖了整面外墙，窗户大多黑暗着。

赵磊神秘地笑笑，从书包里掏出一串钥匙：“跟我来。”

我惊讶地看着他熟练地打开侧门锁：“你怎么有钥匙？”

“我爸是校友，以前在这栋楼里上过课，”他压低声音，“我复制了一把钥匙，有时候训练完了会来这里休息。”他推开门，一股旧书本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楼道里很暗，赵磊打开手机电筒照明。我们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地板走上三楼，来到一扇标着“物理准备室”的门前。这扇门看起来和其他门没什么不同，但赵磊掏出另一把较小的钥匙，轻松打开了门锁。

“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他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踏入房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这哪里是什么物理准备室，分明是一个被精心改造过的秘密空间！

房间很大，靠墙摆着几个旧书架，上面堆满了过期杂志和旧课本。但中央区域被清理出来，铺着一块看起来相当干净的地毯。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海报和几张球队合影，窗口挂着一串星星灯，在渐暗的暮色中发出温暖的光。最令人惊讶的是，房间一角竟然摆着一个小型冰箱和一台旧微波炉。

“这...这都是你弄的？”我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空气中没有想象中的灰尘味，反而有淡淡的柠檬清新剂的味道。

赵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部分是。冰箱是从家里旧货堆里找出来的，微波炉是毕业的学长留下的。地毯是我从旧物市场淘来的。”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夕阳的余晖顿时洒满房间，“这里视野很好，可以看到整个操场。”

我走到窗边，果然，从这里可以俯瞰校园的大部分区域。操场上还有几个学生在踢足球，远处的教学楼亮起零星灯光。这个视角下的校园，既熟悉又陌生。

“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我问。

赵磊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递给我一罐：“初中的时候有次迷路，误打误撞进来了。后来发现这间准备室很久没人用了，就...借来用用。”他打开可乐，气泡声在安静的房间格外清晰。“有时候训练累了，或者只是想一个人待会儿，就会过来。”

我接过可乐，冰凉的触感让人精神一振。环顾这个秘密空间，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做“逃离的艺术”。赵磊不仅仅是在物理上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更在心理上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地。

“坐吧，”他指指地毯上的几个靠垫，“比图书馆的椅子舒服多了。”

我放下书包，小心翼翼地坐在地毯上。确实很舒服，靠垫软硬适中，地毯的绒毛搔着脚踝，痒痒的。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我们在这里完成板报的最后部分吧，”赵磊从书包里拿出我们的材料，“比图书馆安静，也没人催我们走。”

于是我们摊开设计图，开始讨论最后的细节。在这个秘密空间里，工作的效率意外的高。没有旁人的目光，没有时间的压力，我们可以自由地表达想法，甚至激烈争论某个设计细节而不必担心打扰他人。

“我觉得这个标题应该用深蓝色，而不是黑色，”我指着板报的主标题说，“会更醒目一些。”

赵磊凑过来仔细看，他的肩膀不经意间碰到我的：“有道理。但蓝色会不会太冷？篮球是充满激情的运动。”

他的靠近让我突然有些紧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薄荷糖的味道。“那...那就用深红色？既有激情又不失稳重。”

他思考了一会，突然打了个响指：“不如用渐变？从深红到橙黄，像夕阳的颜色。”

这个主意让我眼前一亮：“太好了！就像球员们在夕阳下训练的那个画面！”

我们相视而笑，那种默契感再次出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我们完成了板报的设计，开始闲聊起来。赵磊给我讲篮球队的趣事，我则分享班级里的糗事。星星灯在渐深的暮色中越来越亮，像是把星空搬进了室内。

“你以后想做什么？”赵磊突然问，“我是指，高考之后。”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在日日被考试和排名淹没的高中生活中，很少有人问这种关乎未来的问题。老师们只关心我们能考多少分，父母只希望我们考上好大学，至于真正的梦想和追求，反而被忽略了。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可能学文学或者新闻？我喜欢写作。”说出这句话时，我自己都有些惊讶。这个梦想我甚至没跟父母详细说过，他们更希望我学经济或者法律。

赵磊点点头，没有评价，只是说：“那很好啊。做自己喜欢的事最重要。”

“你呢？”我问，“肯定会继续打篮球吧？”

他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一下：“不一定。我爸希望我考金融专业，说打球没前途。”

“可是你那么厉害...”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话可能太过直白，脸有些发热。

赵磊笑了，但那笑容有些勉强：“厉害的人多了去了。在中国，靠篮球吃饭太难了。”他摩挲着手中的可乐罐，“可能就像我爸说的，把篮球当作业余爱好就好。”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操场上的路灯亮了，像一串发光的珍珠。我能感受到他的失落，那种梦想与现实碰撞后的无奈。忽然间，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原来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应对成长的压力，寻找属于自己的出口。

“但至少现在还可以打，”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周五的比赛加油啊，我们会去看的。”

“我们？”他挑眉。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忙解释：“我和陈薇...还有其他同学...”

他笑了，那个熟悉的小梨涡又出现了：“那就说定了。要是赢了，我请你们吃冰淇淋。”

“又是冰淇淋？能不能换个奖励？”我假装抱怨，心里却泛起一丝甜意。

我们继续聊天，从喜欢的电影到讨厌的科目，从童年的糗事到对未来的模糊憧憬。在这个秘密空间里，我们不再是那个被定义的好学生或体育生，只是两个分享心事的年轻人。星星灯在头顶闪烁，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却又无比真实。

当我终于注意到时间时，已经快七点了。“天哪，这么晚了！”我惊呼道，“我爸妈该担心了。”

我们匆忙收拾东西。赵磊细心地将所有物品归位，确保不留下来过的痕迹。关灯前，他最后环视了一下这个空间，眼神中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眷恋。

锁上门，我们悄悄下楼。实验楼已经完全沉浸在黑暗中，只有手机电筒照亮前方的一小片路。赵磊自然地走在我外侧，时不时提醒我注意台阶。这种细微的体贴让我心头一暖。

走到校门口时，我们意外地发现大门已经锁了。

“不会吧，”赵磊皱眉，“才七点就锁门了？”

我们试着推了推侧门，也锁得紧紧的。校园里空无一人，只有保安亭亮着灯，但里面似乎没人。

“看来我们被锁在里面了。”我有些慌张，“怎么办？”

赵磊却显得很镇定：“别急，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出去。”他带我沿着围墙走，来到校园西北角。那里的围墙比较低，而且墙边有棵大树。

“你该不会是想...”我看着他灵活地爬上树，惊讶地张大了嘴。

“来吧，很容易的，”他从树上向我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犹豫片刻，我还是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粗糙，显然是长期打球形成的茧子。在他的帮助下，我笨拙地爬上树杈。从这个高度可以看到墙外的街道，路灯已经亮起，偶尔有车辆驶过。

“我先跳下去，然后在下面接你，”赵磊说着，轻松地跃过墙头，稳稳落在墙外人行道上。“来吧，不高的。”

我坐在墙头，心跳加速。从小到大，我从未做过这么“出格”的事。但看着赵磊在下面鼓励的眼神，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落地时一个踉跄，幸好他及时扶住了我。“看吧，很简单，”他笑道，但手还扶着我的胳膊。我们靠得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上。

我慌忙站直身体，感觉脸上发烫：“谢谢...那个，我得赶紧回家了。”

“我送你吧，”他说，“这么晚了，一个人不安全。”

我想拒绝，但确实有点害怕走夜路，于是点了点头。我们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长又缩短，周而复始。晚风吹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和花香。

一路上我们没怎么说话，但沉默并不尴尬。到了我家小区门口，我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谢谢你了。”

“明天见，”他微笑道，“别忘了周五的比赛。”

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挺拔，走路时带着运动员特有的轻盈感。

回到家时，果然被妈妈训了一顿。我解释说在图书馆学习忘了时间，她将信将疑，但也没多追究。晚饭后，我回到房间，从书包里拿出速写本，画下了今天的秘密基地——洒满夕阳的房间，星星灯的光芒，窗外的操场，还有那两个靠在地毯上聊天的剪影。

在画的下方，我写了一行字：“4月14日，发现了一个秘密，也分享了一个秘密。”

那晚我失眠了，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的经历。秘密基地、翻墙出校、夜路同行...这些像是青春电影里的情节，竟然真实地发生在我的生活中。我想起赵磊谈到梦想时黯淡的眼神，想起他扶住我时手心的温度，想起我们在这个本该枯燥的高中生活里，意外找到的小小自由。

周五的比赛，我突然格外期待起来。

第二天到学校，一切如常。但在我眼中，校园似乎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经过实验楼时，我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三楼的那个窗口；看到篮球场，会想起从秘密基地俯瞰它的样子；甚至看到赵磊和队友们训练时，也会想起他分享的那些球队趣事。

课间，陈薇兴奋地告诉我，她听说周五的比赛很重要，是区预选赛的关键场次。“如果我们赢了，就能进决赛圈了！”她眼睛发亮，“好多人都要去看呢，据说校长也会到场。”

我这才意识到赵磊肩上的压力有多大。难怪他需要那个秘密基地作为避风港。

午休时，我和赵磊在图书馆最后确认了板报的成品。宣传委员来看过后非常满意：“太棒了！比以往任何一期都好！”她特别喜欢那个渐变色的标题和球星专栏，“这些内容很有意思，不是千篇一律的比赛结果报道。”

赵磊与我相视一笑，共享这个小秘密的喜悦。

下午放学后，我借口要去陈薇家学习，实际上去了篮球馆看他们赛前训练。队员们看起来比平时严肃许多，教练的指令也更加简洁有力。赵磊作为队长，不仅要自己训练，还要协调队友，指出每个人的问题。

训练间隙，他注意到看台上的我，挥手打了个招呼。几个队友起哄地推了他一下，他笑着摇摇头，继续投入训练。我看着他在球场上的身影，忽然理解了他对篮球的热爱——那不仅仅是一种运动，更是一种语言，一种表达自我的方式。

回家路上，我去小卖部买了些彩纸和闪粉。原本已经完成的板报，我突然想再加点东西——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祝福。

当晚，我熬夜在板报的右下角，用银色闪粉画了一个小小的篮球，旁边写着“加油”两个字。这不会太显眼，但如果你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个秘密的祝福。

周四，板报正式展出了。课间时分，很多同学围在布告栏前观看。我听到不少赞叹声，尤其是对设计和内容的新颖度表示惊讶。赵磊经过时，对我眨了眨眼，表示注意到了那个小小的篮球图案。

周五终于到了。学校似乎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气氛。下午的比赛定在三点开始，但两点刚过，体育馆就已经坐满了人。我和陈薇好不容易找到两个位置，正好在中线附近，视野很好。

队员们入场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赵磊作为队长走在最前面，神情专注而坚定。热身时，他的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投篮几乎百发百中。

比赛开始了，节奏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对方实力很强，比分一直紧咬。赵磊表现出色，不仅自己得分，还不断为队友创造机会。每次他得分，全场都会爆发出欢呼声。

中场休息时，我们仅领先两分。队员们围在教练身边，认真听着战术安排。赵磊一边喝水一边点头，额上的汗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下半场开始后，对方加强了防守，赵磊被重点盯防，很难得到出手机会。比分被反超，差距逐渐拉大到六分。观众席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最后五分钟，赵磊似乎改变了策略，更多地为队友助攻。这个调整见效了，比分差距逐渐缩小。最后两分钟，只差一分了。

全场气氛白热化，每次攻防都引来惊呼和叹息。最后三十秒，我们队获得进攻机会。球传到赵磊手中，他面前有两个防守队员。时间一秒秒流逝，他做了一个假动作，然后后撤步跳投——

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在篮筐上弹了一下，两下...最终落入网中！反超一分！

对方紧急暂停，但时间只剩下三秒。最后一次进攻被我们的防守破坏，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

全场沸腾了！同学们冲下看台，将队员们团团围住。赵磊被队友们抛向空中，他的笑容灿烂如阳光。我和陈薇也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为这场惊险的胜利欢呼。

在人群中央，赵磊的目光穿过人群，与我的相遇。他朝我竖起大拇指，嘴型似乎在说“谢谢”。我知道他指的是板报，也是指那个秘密的祝福。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张老师的话。逃离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找到更好的回归方式。那个雨天的逃课，那个秘密基地的下午，所有这些看似叛逆的行为，反而让我更深入地融入了这个校园，更真切地感受到了青春的温度。

颁奖仪式后，赵磊果然兑现承诺，请我和陈薇吃了冰淇淋。我们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队员们陆续过来打招呼，开玩笑说赵磊终于请女生吃冰淇淋了。

晚风吹来，带着冰淇淋的甜香和青草的气息。我看着身边说笑的同学们，忽然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在这个普通的周五傍晚，胜利的喜悦、友谊的温暖、青春的悸动，所有一切都那么真实而美好。

我知道周一一切会回归正常——课程、考试、排名，那些压力不会消失。但我也知道，有了那个秘密基地，有了这些共享的时刻，高中生活不再只是枯燥的循环。

回家的路上，我收到赵磊的短信：“下周继续板报？有个新主题想和你讨论。”

我微笑着回复：“好啊。老地方见？”

他的回复很快来了：“当然。我们的秘密基地。”

收起手机，我抬头看向星空。那些星星仿佛也在眨眼，守护着属于青春的秘密。在那个十六岁的春天，我学会了逃离，也学会了回归；学会了保守秘密，也学会了分享心情。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