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小温 第95章 当年逃课的我2

第二天清晨，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校园。昨日的雨已经停歇，天空洗得湛蓝如宝石，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跳跃。若是往常，我会为这样的好天气感到愉悦，但今天，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绑了铅块。书包里装着张老师借我的《在路上》，仿佛有千斤重。

教学楼前的布告栏前围着一小群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我心里一紧，难道是昨天逃课被通报了？挤过去一看，原来是月考成绩公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另一颗心——我的名字排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数学那一栏鲜红的“68”格外刺眼。前排几个学霸的成绩高高在上，几乎全是九十分以上，他们的名字被用金色记号笔圈出来，像是某种荣耀的加冕。

“看什么呢？”陈薇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她今天扎了个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是熬夜复习的结果。她压低声音：“张老师刚才问我你的情况了，我说你昨天确实不舒服，可能去医务室后就直接回家了。”她眨眨眼，一副“我够意思吧”的表情，嘴角却藏不住狡黠的笑意。

我感激地捏了捏她的手：“谢谢啦，回头请你吃冰淇淋。”我们学校小卖部的冰淇淋是那种廉价的盒装冰淇淋，但在炎热的午后，却是无上的美味。

“那我要巧克力味的，”她笑着，随即又正色道，“不过张老师看起来不太相信，你最好主动去找她解释一下。我听说她最讨厌学生撒谎了，上学期有个同学逃课还编故事，直接被请家长了。”

我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编造一个更加完善的“病情”描述。学生时代的我们，似乎都有这种无师自通的能力，为了一个小小的逃课，能编织出堪比长篇小说的情节。我想好了细节：先是数学课后突然腹痛，然后去医务室的路上还差点晕倒，校医量了体温说有点低烧，开了药让我休息，但我感觉好些后还是决定回家休息...这个故事应该天衣无缝了。

早读铃声响起，我随着人流走进教室。同学们各自忙碌着——抄作业的、背单词的、吃早餐的，教室后排几个男生还在讨论昨晚的篮球赛。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看向体育馆的方向。赵磊现在在做什么？他记得今天午休要讨论板报的事吗？不知为何，想到要再次见到他，我的心跳有些加速。

语文课代表开始收作业，我这才想起还有一篇读后感没写。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作业本，趁着课代表还没走到我这排，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字迹潦草得像是在进行某种加密通信，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前排的学习委员已经交上了厚厚一叠作业，她的读后感写了整整三页纸，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让我自惭形秽。

第一节课就是语文。张老师走进教室时，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假装在书包里翻找什么东西。她的高跟鞋声在讲台上停住，教室里安静下来。我偷偷抬眼看去，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衬衫，配深色长裤，显得干练而精神。

“上课前先说件事，”张老师的声音平静，却让我心跳加速，“昨天下午缺课的同学，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虽然没有点名，但我知道这是在说我。几个同学好奇地四下张望，想知道是谁缺课了。陈薇递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我回以一个苦笑。坐在前排的学霸们头也不抬，继续预习着今天的课文，仿佛这件事与他们无关。后排的几个调皮男生则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他们经常被老师点名，早已习以为常。

那节课我几乎什么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审讯”。张老师讲课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机械地记着笔记，笔记本上留下的都是断断续续的词语和符号。“象征主义”、“隐喻”、“主体意识”...这些词语孤零零地站在纸上，失去了它们应有的意义。

下课铃终于响起，我磨蹭着收拾书本，希望张老师能忘记这件事。但这个希望很快破灭了——她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示意我跟上。

去办公室的路仿佛格外漫长。走廊上的同学们嬉笑打闹，与我的心境形成鲜明对比。我在心里反复排练着要说的话，设想着各种可能的情况和应对方式。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我却感觉像是走向审判台。

张老师的办公桌在语文组办公室的角落里，整洁有序。桌面上摆着一盆绿萝，藤蔓垂下来，给这个充满书卷气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生机。旁边堆着一摞作文本，最上面一本用红笔批注得密密麻麻。她示意我坐下，自己则整理着刚才收上来的作业。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有的在批改作业，有的在和学生谈话，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昨天下午怎么回事？”她终于开口，语气平和，听不出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准备好的说辞：“老师，我昨天数学课后突然肚子疼，就去医务室了。校医给我开了药，让我休息一会。我以为能赶上语文课，但后来还是不舒服，就提前回家了。”说完这番话，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发烫——这是我说谎时的典型反应。

张老师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似乎能看透人心。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格外漫长。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是要跳出胸腔。

“林晓，”她终于开口，“你知道吗？昨天我也去了医务室，拿遗忘在那里的教案。校医说整个下午只有两个同学去过，都是体育课擦伤的男生。”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完了，谎言被当场拆穿。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颊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来谎言这么容易被揭穿，我还在为自己编的故事沾沾自喜。

出乎意料的是，张老师并没有发火。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柔和：“高中时代，偶尔会有想要逃离的冲动，这我能理解。每天的课程、考试、排名，确实让人喘不过气来。但重要的是，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是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这本书你可能听说过。不是鼓励你逃课，而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方向。”她把书推到我面前，“借给你看一周。作为交换，写一篇随笔给我，题目是《我的窗外》，字数不限，但要有真情实感。”

我愣在那里，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没有训斥，没有通知家长，甚至没有扣分处罚，只是借给我一本书，布置了一篇特殊的“作业”。我低头看着那本书的封面——一辆行驶在公路上的汽车，背景是广袤的天空和远山。这种自由的感觉，正是我昨天逃课时所追求的。

“老师，我...”我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道歉？道谢？解释？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张老师微微一笑，眼角的细纹变得明显：“回去吧，要上课了。记住，有时候我们逃离一些东西，是为了更好地遇见另一些东西。关键是，你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我拿着那本书，迷迷糊糊地走出办公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形成明亮的光斑。我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封面上那辆行驶在公路上的汽车，突然对张老师有了全新的认识。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讲课、布置作业、打分的语文老师，而是一个真正理解学生内心世界的人。

第二节课是数学，我意外地听得比往常认真。虽然那些公式和定理依然像天书般难懂，但至少我尝试着去理解了。下课后，几个同学围在一起讨论题目，我也破天荒地凑过去听。学习委员耐心地讲解着解题思路，我第一次发现数学也有它的逻辑之美。

午休时间，我如约来到图书馆。赵磊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面前摊开几张纸，上面画着一些简单的板报设计草图。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他今天穿了件红色的运动t恤，显得格外精神。

“嘿，你来了。”他招手让我过去，露出那个标志性的笑容，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我跟宣传委员说了，她同意让你帮忙做这期板报。”他压低声音，“我没说你昨天逃课的事，就说你美术和文笔都很好。”

我松了口气，感激他的细心。我们开始讨论板报的主题和内容。赵磊的想法很多，但缺乏组织性，我的任务就是把他的想法整理成有条理的设计方案。

“我们可以用篮球场为背景，”我指着他的草图说，“这里放球队介绍，这里写比赛预告，这边可以留一块地方做球星专栏。”

赵磊眼睛一亮：“球星专栏？这个主意好！可以写写NbA球星的故事，也能介绍我们自己的队员。”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叠资料，都是他收集的篮球明星照片和简介。我发现他特别崇拜科比·布莱恩特，资料中关于科比的内容最多。

讨论中，我发现赵磊对篮球的了解远超出我的想象。他不是那种只知道打球的体育生，对篮球的历史、战术、国内外球星如数家珍。讲到激动处，他还会站起来模仿某个球星的标志性动作，引得图书管理员频频朝我们这边看。

“你真的很喜欢篮球啊。”我忍不住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形：“是啊，从小学就开始打了。篮球对我来说不只是运动，更像是...一种语言。在球场上，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队友就能明白你的意图。那种默契，很珍贵。”他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篮球，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我看着他说话时发亮的眼睛，突然理解了昨天在体育馆感受到的那种凝聚力。那不仅仅是一场训练，而是一种共同的 passion，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我想起张老师的话——“逃离是为了更好地遇见”。昨天的逃课，让我遇见了这种珍贵的默契。

我们讨论了将近一个小时，初步确定了板报的框架。赵磊负责提供内容和材料，我负责设计和文字。期间有几个其他同学来图书馆学习，看到我们在一起讨论，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听到有人低声议论：“赵磊怎么和她在一起？”“他们是在做板报吧？”这种被关注的感觉既让人不安，又有一丝莫名的兴奋。

“下周三前能完成吗？”他问，“周五就有比赛了，希望之前能展示出来。”

我计算了一下时间，点点头：“应该没问题。明天放学后我们可以开始制作。”说出这话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承诺了什么——这意味着明天我又要晚回家，还得找借口向父母解释。

走出图书馆时，午休即将结束。赵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对了，这个给你。”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本手掌大小的速写本，封面上印着篮球的图案，纸质厚实，很适合素描。“这是？”

“昨天看你在画东西，”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好我有这个，用不上。你不是喜欢画画吗？”他的耳朵微微发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害羞的样子。

我惊讶于他的观察力——昨天我确实在课本空白处画了些小雨滴，但只是无意识的涂鸦而已。没想到他不仅注意到了，还记在心里。

“谢谢，”我收下速写本，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我会好好用的。”手指摩挲着封面上凸起的篮球图案，我突然有了创作的冲动。

下午的课程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难熬。历史课上，老师讲到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精神，我竟然听得入神。那些追求自由、探索人性的思想，与《在路上》的精神不谋而合。我甚至在数学课上举手问了一个问题——虽然问完后就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中后悔了，但数学老师居然表扬了我“开始动脑筋了”。

放学铃声响起时，我竟然有些意外时间过得这么快。我和陈薇一起收拾书包，窗外夕阳西下，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所以张老师真的没批评你？”陈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还借书给你？这太不像她的风格了。”

我从书包里拿出《在路上》给她看：“她还让我写篇随笔，题目是《我的窗外》。”

陈薇翻看着书，皱起眉头：“这书讲什么的？听起来很深奥的样子。”

“关于自由和寻找自我的，”我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理解书中的主题了，“其实张老师比我们想象的要理解学生。”

“那赵磊呢？”陈薇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压低声音，“听说很多女生喜欢他，但他好像一直没交女朋友。你们今天讨论得怎么样？”

我耸耸肩，努力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就...很正常啊，就是讨论板报的事。”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过多分享与赵磊相处的细节，那像是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我转移话题，“对了，明天放学后我要留下来做板报，要是我妈打电话到你家问，就说我们一起在图书馆学习啊。”

陈薇会意地笑了：“包在我身上。不过你要请我吃两个冰淇淋了。”

回家的路上，我故意绕远了路，踩着梧桐树的影子慢慢走。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书包里装着《在路上》和速写本，感觉像是装载着整个世界。路过篮球场时，几个男生还在打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我驻足看了一会，突然能看懂一些基本的战术配合了。

到家时，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我编了个理由说明天要留在学校学习，她居然没有多问，只是叮嘱我早点回家。爸爸则关心地问起月考成绩，我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了。晚饭后，我迅速做完作业，就迫不及待地翻开了《在路上》。

起初我只是随意浏览，但很快就被那种追求自由、探索自我的精神所吸引。书中的主人公们不断地在路上，逃离常规的生活，寻找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我读到了深夜，被其中一段话深深触动：“在路上，我们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合上书时，窗外已是繁星点点。我拿出赵磊送的速写本，翻开第一页，开始画今天的窗外——夕阳下的篮球场，空无一人，只有篮筐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仿佛在等待下一场比赛的到来。我努力捕捉光影的变化，画出那种宁静中蕴含动感的感觉。

画完后，我在页脚写了一行小字：“4月12日，逃课的第二天，遇见了新的风景。”

随笔的题目我已经想好了，就写《我的窗外》。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窗户，更是心灵之窗。也许张老师说得对，逃离有时是为了更好地遇见。昨天的逃课，让我遇见了体育馆里的活力，遇见了赵磊对篮球的热情，遇见了张老师不为人知的理解，也遇见了自己内心对自由的渴望。

那个夜晚，我睡得格外香甜。梦中，我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两旁是不断变化的风景，有时是教室的窗户，有时是雨中的梧桐，有时是体育馆的灯光。我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但脚步轻快，心中充满期待。

初尝禁果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有点酸，有点甜，更多的是让人想要再次品尝的诱惑。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前方还有更多的可能性等待着我去探索。在那个十六岁的春天，一扇门已经打开，而门后的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