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纪 第56章 童话故事（一）

黑色的书脊在灯光下泛着哑光，封面上那只乌鸦的图案比他最初瞥见时更清晰：羽毛的纹路是用银色丝线细细绣成的，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像是随时会振翅从封面上飞出来。

他在沙发上坐直身体，指尖捏住书页边缘轻轻翻开。没有常见的书名页，也没有出版社的印戳，扉页上只有一行用深蓝色墨水写的字，字迹工整却带着几分仓促的力道，像是书写者生怕思绪跑掉般急切记录：“萨顿的白鸟与明火。”

开篇的文字带着老故事特有的厚重感，祁愿的目光顺着字迹往下走，不知不觉就沉了进去。故事里的萨顿比他现在所知的更荒凉，没有纵横的街道，没有亮着灯的建筑，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连风刮过都带着冰冷的死气。

直到白鸟化作的苏鲁神降临，祂翅膀掠过的地方，黑暗退散，冻土长出青草，手里的明火更是像小太阳一样，把每一寸土地都照得暖融融的。人们围在明火旁唱歌，把苏鲁神奉若救赎，可这份安宁没持续多久，书页在这里留了一道浅浅的折痕，像是之前的阅读者特意做了标记。

祁愿的指尖刚碰到那道折痕，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正事，猛地回过神来，把书随手放在腿上，忙从背包里掏出那个赵顾问送的关节连接装置。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边缘打磨得很光滑，看不到一丝毛刺，他捏着赵照顾问送给秦言真的关节连接装置起身，正好撞见艾伦博士坐着轮椅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

“博士，先跟您说个事。”祁愿迎上去，把装置递过去。艾伦博士放下水杯，接过装置的瞬间，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指尖在金属表面反复摩挲，又翻到装置背面查看接口，嘴里低声嘀咕：“这传动齿轮的密度……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型号。”

“我一个朋友给的。”祁愿解释道，“他说这装置的传动精度比现在常用的高三成，还能抗强磁干扰，就算在信号弱的地方也能用，让我拿来给您看看，能不能装到新的机械臂上。”

艾伦博士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转身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放大镜，凑到灯光下仔细看装置内部的结构，连呼吸都放轻了些。“你看这里，”他指着装置侧面一个细小的接口，“这种防漏磁设计，可以给机械臂提供更大的动力。还可以防震，简直是天才的设计。”

祁愿没想到这装置这么厉害，心里松了口气，顺势坐回沙发上，拿起腿上的书继续翻，嘴里随口聊起了北都的事情，语气轻松，特意的避开了他们在这所有事件里的参与，像在说一件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艾伦博士笑了笑，走到书桌旁坐下，打开工具箱开始拆解旧的机械臂零件，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北都最近不太平，新闻里总报偏僻地方有事故，还好你平安无事。”

“您也看新闻啊？”祁愿故作惊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前阵子新闻里说北都有个叫陈珂疯子，说是妻子在事故里没了，想炸毁北都的好几个街区，闹得挺大的。您听说了吗？”

艾伦博士拆解零件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祁愿，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不像平时那样温和。他顿了顿，忽然问道，“我假设一下，小秦，如果换成你是陈珂，真觉得是这城市害死了自己最亲的人，你会不会像他一样，想报复这城市，毁掉这里？”

祁愿拿着书的手瞬间僵住，书页还停留在“人们偷偷计划窃取明火”的段落，可他的思绪却一下子飘到了秦言真身上，他现在早就摸清了秦言真的脾气：外表看着冷淡，心里却比谁都重情义，要是真有人伤害了他在乎的人，他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祁愿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却又格外坚定：“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做和陈珂一样的事吧。”他没说“我会报复”，也没说“我会放弃”，可这句话里的意思，艾伦博士听得明明白白。

艾伦博士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摆弄零件，工具箱里的螺丝刀碰撞着螺丝，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在掩饰什么。

祁愿的注意力又落回了书上，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了，书页是泛黄的牛皮纸，手写的字迹偶尔会有墨点晕开，像是书写者当时很激动，连笔都握不稳。他翻到中间一页，看到“贵族们用掺了黑雾的锁链锁住苏鲁神的羽翼”时，忍不住抬头问：“博士，这书是您自己写的吗？字写得真工整，就是偶尔会有墨点，像是写得太急了。”

艾伦博士正在拧螺丝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语气很平淡：“以前闲着没事写的小故事而已，那时候总觉得老传说太复杂，想写个简单点的版本，记下来免得忘了。”

祁愿“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可心里的疑惑却更重了。

博士突然又说道：“这其实是萨顿最古老的传说，书里写的只是一个缩版而已。在这个传说中，现在萨顿教会所供奉的苏鲁神。在很久很久以前苏鲁神所持的明火被偷走了。失去了光明的苏鲁神，身体逐渐变得黑暗，仿佛被黑暗吞噬一般。”

博士顿了顿，接着说：“为了纪念苏鲁神，人们决定建造一座宏伟的大教堂，名为萨伦迪科大教堂。就是现在中心城区里的那座漆黑的教堂。在传说里，由于明火的丢失，这座教堂也呈现出一片漆黑的景象，与苏鲁神失去光明后的身体颜色相同。”

祁愿恍然大悟，刚想再问些关于传说的事，就见艾伦博士放下螺丝刀，抬头看向他，伸手道：“新机械臂的驱动核心带了吗？没有那个，这手臂就是普通假肢，动不了，只能做些简单的抬举动作，精细活根本干不了。”

“驱动核心？”祁愿瞬间懵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还要带这个吗？”心里却想着：秦言真没跟我说啊，还要带这个东西啊。

艾伦博士也愣了，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几分不解：“小秦啊，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祁愿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心里把秦言真骂了一遍，这家伙昏睡就算了，连要带的东西都不提前说。“那我回去拿，您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他说着就往外走，脚步匆匆的，像是真的要回去拿驱动核心。

其实他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试试能不能把昏睡的秦言真弄醒，之前喊了好几次都没反应，现在又多了个驱动核心的事，他总不能一直顶着秦言真的身份瞎糊弄。

门“咔嗒”一声关上后，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艾伦博士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凝视着那扇紧闭的门，似乎能透过它看到门外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移动轮椅，轮子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操控着轮椅，慢慢地滑向沙发旁，然后轻轻地弯下腰，伸出手去拿起那本放在茶几上的黑色封面的书。

这本书的封面很简单，没有任何图案或装饰，只有一个黑色的底色，显得有些沉闷。艾伦博士翻开扉页，他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书页，感受着纸张的质感。扉页上印着一行字：“萨顿的白鸟与明火”。

艾伦博士的目光停留在这行字上，他的眼神里原本的温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默默地看着那行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为什么叫童话故事呢……”艾伦博士低声喃喃道，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因为现实，可比这故事，要更残酷……”

他的话语在空气中弥漫，仿佛带着一丝无奈和哀伤。他缓缓合上书本，将它放回茶几上，然后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