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纪 第96章 ［数字囚笼］巧合

秦言真看向过来冯若离认真询问：“只不过什么？”

冯若离冷声道：“跟我下去。”

秦言真快步跟上冯若离的脚步，楼梯间的声控灯被脚步声唤醒，暖黄的光依次亮起又熄灭，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冯若离的脚步停在二楼她自己卧室门口，门板缝隙里透出的灯光柔和得过分。她推开门时动作很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秦言真顺着她的目光望进去。

床上的少女86正蜷缩着身体，膝盖抵在胸口，双臂紧紧环着小腿，像只受惊的幼兽。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旁，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最让人心头一紧的是她的眼睛，明明醒着，却睁得极大，紫宝石似的瞳孔里盛满了惊恐，死死盯着床顶的吊灯，仿佛那上面藏着什么会吃人的怪物。

“紫色的眼睛……”秦言真放轻声音，脚步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响。他试图靠近，指尖刚触到床沿，86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像被烫到似的往床角缩去，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小腿。

冯若离站在门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不会说话。”

秦言真的动作顿住。他这才注意到，86自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连恐惧时的呜咽都没有，只有胸腔里传出的压抑喘息，像破旧的风箱在夜里拉扯。他放缓呼吸，慢慢蹲下身，让自己与86的视线平齐，机械臂轻轻搭在床沿，金属外壳被屋里的暖气烘得温热：“别怕，我们……”

话还没说完，86突然抬起头。她的目光掠过秦言真的肩膀，落在他的脸上时，原本剧烈颤抖的身体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那双盛满惊恐的眼睛里，恐慌像退潮般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好奇，她微微歪着头，睫毛轻轻颤动，视线在秦言真的眉眼间反复逡巡，甚至伸出指尖，想要触碰他额前垂落的碎发。

秦言真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能清晰地看见86紫宝石般眼底里的自己，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警惕，只有一种近乎熟悉的探究，像在辨认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秦言真，她好像认识你。”祁愿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难得的迟疑。

秦言真的眉头蹙起。不可能。他与86绝对绝对是第一次见面，绝无可能会有“认识”一说。可86的目光太过真切，她的指尖已经快要碰到他的脸颊，带着微凉的温度，却没有丝毫恶意。

站在门口的冯若离也皱紧了眉。她靠在门框上，目光在秦言真和86之间来回扫视。夜行服的兜帽不知何时滑了下来，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困惑：“会不会是小玖给她看过你的照片？”

秦言真的心轻轻一动。这话并非没有道理。玖柒找到86后，必然朝夕相处过，若是玖柒在照顾时拿出过他们的合照，或是随口提过自己，86会对他有熟悉感也说得通。他试着朝86笑了笑，尝试着与其沟通，声音放得更柔：“你见过我？”

86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慢慢移开，开始打量这间卧室。她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台灯，扫过墙上挂着的东城风格挂毯，扫过窗边放着的一盆蔫了的薄荷草，那是冯若离以前随手种下的，却总忘了浇水。每看一样东西，她的眉头就蹙得更紧一分，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忽然，86的目光重新落回秦言真身上。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啊啊”的轻响，像是想说话，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她急得眼眶泛红，伸手抓住秦言真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冰凉。

秦言真立刻会意。他感觉到86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快速划过，像是在写什么，却因为太过急切而毫无章法。他回头看向冯若离，眼神里带着询问，冯若离立刻转身下楼，黑色的衣角在门框边晃了一下，很快就端着纸笔上来了，她总是这样，话少，却总能精准地接住别人的需求。

“来，”秦言真接过纸笔，坐在床沿，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温和。还先示范了一遍，怎么用笔写字然后递给86。嘴里慢慢的说道：“想告诉我什么，写下来。”语气很温柔很平和，甚至于害怕86听不懂，还说了一遍西区话和东城话，他握着86的手，在白纸上慢慢写下“86”两个字，又指了指她，“这是你，对吗？”

86的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秦言真又写下自己的名字，指尖划过纸面时，能感觉到86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笔尖。等他示范完，将笔递到86手里时，她几乎是抢着接过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秦言真和冯若离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那张白纸。最先出现的是一个“9”，笔画歪歪扭扭，却写得很用力；接着是一个“7”，收尾时笔尖顿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玖柒！”

两个字几乎是同时从秦言真和冯若离口中蹦出，连脑海里的祁愿都带着一丝震惊。秦言真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着那两个数字，脑海里想起了那个笑容如天使般的女孩。

86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把纸紧紧按在胸口，又指了指纸上的“97”，再指了指自己，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这一次，秦言真和冯若离都听清楚了，那是两个不太清晰，却无比确定的字，用纯正的东城话念出来，带着点不适应的颤抖：“姐……姐……”

这两个字下去后，秦言真转头看向了冯若离。二人也都对惊异于女嘴里的姐姐一词。秦言真判断女孩并不是单纯的哑巴，可能是后天性失语。

86见他们听懂了，又抓起笔在纸上画起来。她画得很快，线条杂乱却能看出轮廓，先是一个弯弯的月牙，接着在月牙旁边画了一把刀，刀身上还画了几道横线，画完后，她把纸举到秦言真面前，眼里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指尖反复点着那把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冯若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靠在墙边，冷声道：“她应该在说玖柒有危险。”

秦言真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早就知道玖柒身陷险境，却因为弗兰克的命令目前的形式和西区的封禁，迟迟无法行动。他看着86眼里的求助，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我们知道了，我们会找到她的，你别怕。”

86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紧紧抓着秦言真的手不放。就在这时，冯若离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杯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她把杯子递给86，声音难得温和了几分：“喝点水吧。”

86犹豫了一下，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秦言真看着她喝完最后一口水，刚想再说些安慰的话，却见86的眼皮突然沉重地耷拉下来，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落在地毯上，人也歪倒在枕头上，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她竟又睡了过去。

“你给她放了安神药？”秦言真猛地站起来，机械臂的关节发出“咔嗒”一声响。他看着冯若离，眼神里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念生姐之前已经给她用过一次了，这种药不能多吃。”

冯若离没有立刻回答。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杯子，指尖擦过杯壁上的水珠，动作很慢。直到将杯子放回床头柜，她才转过身，看着秦言真，眼底的冰霜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深藏的不安：“她刚才说的话有问题。”

秦言真的动作顿住。他看着冯若离紧绷的侧脸，路灯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一半明一半暗的光影：“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不可能的，”冯若离的声音有些发颤，这是秦言真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小玖不可能是……数字女孩。她跟我们说过她的身世，小玖她只是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儿。”

秦言真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冯若离的肩膀。他能感觉到冯若离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像寒风里的树枝。他知道冯若离为什么这么激动，玖柒是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为数不多的温暖，若是玖柒真的是基因有缺陷的数字女孩，意味着她活不过二十多岁，意味着她们之间所有的约定都可能变成泡影。

“若离，”秦言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小玖跟我们讲过她的身世，她不会骗我们的。你跟她关系最好，应该比谁都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床上熟睡的86身上，“我更愿意相信，是小玖照顾了86很久，86才会叫她姐姐。这只是个巧合。”

冯若离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却还是咬着下唇：“万一……万一不是巧合呢？数字女孩的基因缺陷是不可逆的，东宫的档案处，我们都见过那些在实验室里的孩子档案，他们……”她的声音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明天我跟博士去西区，”秦言真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弗兰克让你留在这里照顾86，你不用跟我们去。我会去调查小玖的事情，会查清楚她的档案，也会尽快和她汇合。相信我。”

冯若离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她走到床边，给86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时的她。等她直起身时，眼底的不安已经淡了些，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要小心……”

“我知道。”秦言真点点头。

冯若离没再说话，转身走进卧室，轻轻带上了门。门板闭合的瞬间，秦言真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暖黄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机械臂的温度慢慢降下来，与皮肤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在担心玖柒是数字女孩。”祁愿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叹息。

秦言真推开隔壁客房的门，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路灯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他从兜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漫开，却压不住心底的烦躁：“若离跟小玖的关系最好，不开玩笑的说比他那个亲哥哥还好。她比谁都怕失去小玖。”

“你呢？”祁愿追问，“你心里就不担心吗？数字女孩的基因缺陷是事实，活不过二十多岁也是事实。玖柒现在已经十八岁了。”

秦言真的动作顿住。他想起第一次见玖柒时的场景，她那时才十岁，那时距离他们被弗兰克救出的前一年。由于是最小的，大家都很保护这个新来的小妹妹。特别是秦言真他自己。玖柒和秦言真的关系也是最好的。他自己平常与玖柒是兄妹相称。但其他兄弟姐妹也都明白，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只是兄妹之情。

“我会详细的调查她的档案她的过往，她十岁之前的一切。”秦言真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确定。

“你其实也在怀疑，对吗？”祁愿的声音很轻，“86会说东城话，写的97，还叫她姐姐，这些太巧了。86还是个哑巴，却能很努力的说出姐姐两个字……”

秦言真没有回话。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望着远处的路灯。昏黄的光透过灯罩上的裂纹洒下来，在路面拼出破碎的光斑，像极了此刻他的心情。夜风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公路上的细沙，打在脸上，有轻微的刺痛感。

“或许，这真的只是个巧合。”秦言真轻声说，像是在安慰祁愿，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他其实还是倾向于玖柒并不是数字女孩的。毕竟太多的巧合也不能改变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