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纪 第83章 若即若离

秦言真没有休息看着眼前交谈的二人他站起身，衣角还沾着烛光映下的暖黄，就对上奥托和冯若即望过来的目光。奥托手里正叠着刚从沙发上抽出来的薄毯，指尖顿在半空中，冯若即则刚擦完书架第三层的灰，布巾还搭在小臂上，两人眼里都带着点问询的意思。

他脚步顿了顿，伸手挠了挠后颈，机械右手指节转动时带着轻微的“咔嗒”声，语气尽量放得轻松：“屋里有点闷，我去顶楼吹会儿风，你们先歇着，一会儿就下来。”

奥托挑了挑眉，把薄毯往沙发上一放：“行，别吹太久，夜里风凉。”冯若即也点了头，秦言真转身往楼梯口走，走上顶楼时，木门“吱呀”响了一声，秦言真反手扣上门闩，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走到天台边缘，扶着那圈爬满锈迹的水泥栏杆往下望，只能看见巷子深处沉沉的黑影，唯有荀记书屋的窗户还透着点微弱的烛光，像冬夜里没熄的炭火。

周围的高楼把风挡得严严实实，连半丝凉意都吹不进来，只有月亮悬在被框住的窄小夜空里，清辉落在他的机械右手上，金属关节泛着冷光，倒让他想起九年前第一次摸机械义肢时的触感。

“是有什么心事吗？”祁愿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打趣，却没了平日的跳脱。

秦言真低头蹭了蹭栏杆上的灰，指尖沾了层细碎的白，他轻轻弹掉，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吗？”

“不是吗？”祁愿笑起来，声音里裹着点暖意。秦言真被戳中心事，喉结动了动，没再反驳。晚风从高楼间隙挤进来，带着巷子里老槐树的涩味，吹得他额前的碎发晃了晃。

“好啦好啦。”祁愿的声音软下来，“没事的话跟我讲讲你这些兄弟姐妹的事情吧，保不齐哪天你又昏倒了，我还不能装不认识他们是不是？”

秦言真闻言，抬眼望向月亮，月光落在他眼底，漾开一层浅浅的雾。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发飘。

在秦言真十岁那年被弗兰克救出来的时候，那时候这些孩子的眼里还带着没褪尽的恐惧，却已经会下意识护着彼此，奥托抱着比他小三岁的格伦走在最前面，格伦的脸还肿着，却攥着奥托的衣角不肯松手；诸子辰把杜婉莹护在身后，自己小臂上的实验针孔还在泛青，却挡得严严实实；若即背着发着高烧的若离，若离的脸通红，却还攥着块从实验室送饭阿姨那偷藏的饼干，见秦言真看她，就悄悄把饼干掰了一半递过来。那饼干早没了甜味，还沾着灰，我却攥在掌心，直到车驶入东宫大门，掌心都沁出了汗。

这十个孩子，被一群武装人员护送了出来，送到了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友善大叔面前正是弗兰克。那一夜过后，众人才发觉，自己已经脱离了长达几年的囚笼。不过，弗兰克在安顿这些孩子的时候却犯了难。因为这些孩子的身体状况已经与常人不同，当时的李峥嵘称其为以变人。

小时候的奥托看到弗兰克与李峥嵘交谈他们归宿问题的时候，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东西。他们的不一样，奥托想报恩，也想有个归宿，其他的孩子们在奥托的带领下也都同意了奥托的想法，报恩。当十个孩子来到弗兰克身边，把诉求告诉他后，弗兰克思索了很久，告诉了东宫这件事情，东宫决定收养这些以变人孩子，并培养他们成为东宫最锋利的剑刃。

来到东宫后的训练比这些孩子们想象中严苛。他们很小就要学习近身格斗和侦查追踪，弗兰克要求他们像职业杀手那样精准，出拳要快到能破风，瞄准要准到不差毫厘，观察要细到能捕捉对方眨眼的频率。有次格伦练射击时手抖了，子弹偏了一厘米，弗兰克没骂他，只让他对着靶子站了一夜，说：“你手抖一次，可能丢的就是自己或兄弟的命。”但他们从不让我们丢了人心，有次若离训练时崴了脚，弗兰克明明要去开紧急会议，却还是蹲下来给她揉了揉脚踝，说“再急的任务，也不能不顾自己的伤。”

到东宫的第三个月，弗兰克把秦言真叫到了医务室。推开门的时候，秦言真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眼镜片上沾着淡淡的药剂痕迹，他一看见我，就站起来伸手攥住我的右胳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易碎品。是艾伦博士，艾伦博士告诉秦言真自己是他爸爸的老朋友，当时秦言真想了好久，才想起来真的有这号人。

当时的艾伦博士看了看秦言真空旷的右肩，艾伦博士花了三个月，天天泡在实验室里，给秦言真做一只机械义肢，当然自然是比不上秦言真目前有着驱动器的机械手臂。第一次试戴那天，他拿着螺丝刀的手都在抖，反复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会不会觉得沉。”秦言真试着抬了抬胳膊，金属关节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秦言真笑着说‘不沉，很舒服，”他突然红了眼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以后这胳膊就是你的一部分，再也没人能让你少点什么了。”

在秦言真戴上机械胳膊后的第一个星期。也是这些孩子们第一次见桑琳，桑琳那时候在跟着艾伦博士学习，穿着白大褂，马尾辫上别着个蓝色发绳，手里拎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铁盒子，当时他们都在博士家，观察着博士在调试秦言真的手臂，桑琳被博士喊来她一进门就把里面的糖果分给我们。玖柒那时候才八岁，虽然在东宫见了不少人，但还是很怕生人，躲在秦言真身后不肯出来，桑琳姐就蹲下来，把最甜的奶糖剥了糖纸递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玖柒的头顶，声音软乎乎的：“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大姐姐，谁要是疼了、怕了，都可以找我。”后面的格伦直接认了桑林为自己的义姐。

“桑琳姐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秦言真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艾伦博士没告诉她真相，只说我们是孤儿，让她多照看着。每次我们训练受伤，哪怕只是擦破点皮，她都会皱着眉给我们涂药膏，嘴里念叨着‘怎么总不小心’，却比谁都紧张；逢年过节，她还会把我们叫到一起，煮一大锅红烧肉，说‘吃了肉，来年就有力气长个子’，有次杜婉莹手臂被划了道深口子，怕桑琳姐担心，就用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结果桑琳姐还是看出来了，抱着她哭了好久，说‘你们要是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在东宫的生活逐渐安稳，却少了点家的味道。弗兰克看他们总在训练后往医务室跑找桑琳，就悄悄让艾伦博士拿了笔钱，帮桑琳姐在金陵街尽头开了家失物招领店。取名‘千寻’那天，桑琳姐把我们十个叫到店里，指着招牌问我们好不好听。玖柒和冯若离抱着一摞弗兰克给的旧书，指尖划过“千寻”两个字，轻声说“像找回家的路。”

那天店里飘着桑琳姐煮的粥香，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第一次觉得，原来除了东宫，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能让我们卸下所有防备。冯若离那时候总爱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捧着画册看一下午，谁说话都不抬头，却会在桑琳姐递来点心时，小声说句“谢谢”；玖柒则喜欢趴在柜台上，听桑琳姐讲医学院的趣事，笑得咯咯响；奥托和格伦会在角落里下棋，偶尔拌嘴，却从来不会真的生气。

他们认识荀念生，是在千寻店开了半个月后。那天秦言真跟奥托无意间听到的千寻店不远处的巷子口传来歌声，循声而去，巷子里一家挂着‘荀记书屋’木牌的屋子。他们心想着冯若离前几天说想看点书拓展一下眼界，二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开了木门。门内传来淡淡的桂花茶香，一个穿着浅青色旗袍的女人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本翻开的书，看见我们进来，立刻笑着起身，递来两杯温好的桂花茶：“刚煮好的，不烫，你们慢慢喝。”

荀念生是个自来熟，当时荀念生听二人的要求后给冯若离找了本哲理文学的书籍，说实话当时二人根本就看不懂那本书上封面的语录，而荀念生则说：“那个女生她说出要拓展眼界，那这本书她就一定会喜欢的。”事实确实和荀念生说的一样，冯若离就此成了书呆子，变得少言少语。就这样一来二去，他们就与荀念生熟络了，最常光顾这家隐秘书屋的客人也全是他们。

他们的名字，大部分也是荀念生姐取的。秦言真当时叫祁愿，弗兰克和白清廉曾说过，让孩子们改个名字，象征着重获新生，奥托和格伦连正式的姓都没有，弗兰克后来让他们随了自己的姓，叫奥托·里昂斯、格伦·里昂斯。

那天念生姐翻着厚厚的字典，阳光落在书页上，她指着“言真”两个字对秦言真说：“言出必行，心向本真。”冯氏兄妹俩，只是改了名，并没有改姓。取名时，她笑着看了看紧挨着站在一起的两人：“兄妹俩就该这样，既亲近又留着分寸，若即若离，多好。”当她看向玖柒，看着玖柒写出的东城文字的九和七时，她给玖柒物色了好几个名字，可能是玖柒自己不想改名吧，荀念生立刻想到可以改字，玖柒的名字最可爱，念生姐捏了捏她的小脸，说：“玖是美玉，柒是初心，希望你永远像块干净的玉，不被世事磨去棱角。”至于剩下的四个，他们叫惯了并不愿意改名字。

在秦言真十七岁那年，东宫的调令下来了，他们要被分到萨顿各地的聚点。那时候的他们已经能像特工一样，是黑暗中的行者，可接到调令那天，还是红了眼睛。杜婉莹和诸子辰去北都那天，桑琳姐煮了锅红烧肉，十个人挤在千寻店的小桌子旁，谁都没说话。玖柒离把自己向荀念生请教绣了半个月的平安符分给每个人，符袋上绣着小小的“安”字，她递到我手里时，耳尖红了红，声音轻得像风：“要平安。”

奥托和秦言真攥着平安的指尖微微发颤，那天的红烧肉很香，却没人能吃下去多少。冯若即拍了拍秦言真的肩膀，说：“东城就交给你们了”，“他明明比我还怕分别，却故意装得很镇定”；格伦挠了挠头，说：“要是遇到麻烦，记得一定要请示上面，让我们去支援你”，其实格伦自己每次执行任务都要先确认同伴的安全；玖柒抱着冯若离和杜婉莹的胳膊哭着看向秦言真说：“哥，我不想跟她们分开，”秦言真哄了她好久，却不知道下次见面要等多久。

“最后，我，玖柒，奥托和格伦长时间留守东城，若即和若离被派往了中心城区， 杜婉莹和诸子辰在北都，至于最后两人，伊莲娜和龙擎被派去了哪里，到现在都是机密。弗兰克只说他们在执行很重要的任务，可我们每次聚在千寻店，都会给他们留个位置，我们都知道，不管走多远，不管学了多少杀人的本事，我们都不是冷血的人，我们是彼此的家人。”

祁愿的声音安静了许久，才轻轻说：“你们总会再聚齐的，三天之后不就要去玖柒和格伦汇合了嘛。”

秦言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机械胳膊，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却觉得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