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都山的女人 第117章 下山

秋深了，九宫山的枫叶红得像血。

清晨，薄霜覆盖着月亮坪营地的木屋与石阶。炊烟袅袅升起，却不再是往日那般悄然隐秘，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荡与豪迈。游击队员们正忙碌地整装待发-----打满补丁的军衣仔细洗净叠好。枪支一一擦拭上油，弹药箱捆扎结实，背包里除了干粮和草鞋，还多了一本手抄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

今天，是他们离开大山的日子。

焦子英站在营地中央的高台上。望着眼前这支几十人的队伍，心中百感交集。三年前，他们被迫退守深山，昼伏夜出，风餐露宿。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丛林，以民族战士的身份奔赴前线。

”同志们！”她的声音洪亮如钟：“我们在九宫山上坚持了整整三年！饿过、冻过、流过血，埋过战友……但我们没有倒下！因为我们心中有信仰，肩上有使命。现在，党中央号召我们下山整编为新四军，开赴抗日前线！这不是撤退，是出征！不是解散，是集结！是我们从山野走向国家战场的历史一步。”

全场肃立，无人言语，唯有山峰穿过林梢，仿佛天地也在倾听。

“我宣布----赣西北红军游击队，即日起接受改编，全体北上抗日。目标武宁上汤，休整待命，准备编入新四军第一支队。”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保卫中华，誓死不退。”

“跟着**，一直向前走。”

呐喊声震彻山谷，惊起群鸟纷飞。红旗在晨光中猎猎展开，映照着每一张坚毅的脸庞庞。

队伍出发啦。他们沿着熟悉的山路缓缓下行，走过曾设伏歼敌的鹰嘴崖，跨过掩埋牺牲战友的黑水涧，经过那个曾用竹筒接雨水喝的断龙谷……每一步都踏在记忆之上，每一步也都迈向新的征程。

行至第三日，天降细雨，山路泥泞，但士气高昂。孩子们在村口看见这支衣衫破旧却纪律严明的队伍，纷纷跑来围观。一位老农颤巍巍地端来热姜汤：“你们……真是红军？”

“是！”李东山笑着回答：“我们回来了，这回不是来躲兵，是要去打鬼子。”

老人老泪纵横：“好啊……我还记得你们当年帮我家挑水修房……都说你们死了，可你们没死，革命没死！”

又行两日，终于抵达九宫山下的上汤乡刘家桥箬坪自然村。

这是一个藏于群山之间的宁静村落，溪水潺潺，稻田金黄。村中有一座青砖老宅。主人刘正文是当地有名的开明乡绅，早年读过新学，同情革命。得知游击队要来休整。他主动腾出大院，并组织村民送来米面、蔬菜、草药。

“焦队长，你们住这儿，安心养息。”刘正文握着焦子英的手说：“我虽不能拿枪上阵，但供一口饭、烧一锅水，还是做得到的。”

老宅门前搭起了临时伙房，妇女们帮着煮饭熬药；孩子们围着战士们问东问西，村里的郎中也赶来为伤病员诊治。久违的人间温情，让这些常年生活在生死边缘的游击队员眼眶发热。

当晚，焦子英与杨裕厚在刘家堂屋召开骨干会议。

灯光摇曳，地图铺在八仙桌上。

“目前情况基本清楚。邹至成指着地图说道，“南昌的新四军办事处已正式成立，项英同志正在联络南方各地游击队。据交通员带来消息，陈毅同志已率部从湘赣边下山，正在皖南集结。”

杨裕厚点头：“我们也该尽快行动。队伍休整几日，补充给养，然后北上。”

“问题在线路线。”李东山皱眉：“国民党县防团还在通山一带布防，若不知我们已获合法地位，误以为是‘赤匪突围`恐会拦截。

焦子英沉思片刻，道：“先派出一部分队员，到山外打听上级是否派人前来指导整编工作。几天后，再光明正大地。我们不再隐蔽，而是打出旗帜，公开宣告：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游击队，奉**中央命令，下山参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整编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

众人闻言一震。

“对。”邹至成激动道：“我们要让百姓知道，红军没有消失，而是在民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也要让敌人明白，我们不是溃逃，而是出征！”

次日清晨，一面崭新的红旗在刘家大院升起，旗面上焦子英亲笔写下八个大字：“抗日救国，共赴国难。”

全村轰动。林民们扶老携幼前来观看。有人跪地焚香，说是“菩萨保佑子弟兵平安”；也有青年当场报名参军，愿随队伍北上杀敌。

焦子英当众宣读《告民众书》：

亲爱的老乡亲：

我们曾是你们口中躲进山里的红军，也是你们夜里悄悄送饭的自家兄弟。今天我们以光荣的身份向你们告别-----我们将奔赴抗日前线，与全**队并肩作战，抗击日本侵略者。

此去或有牺牲，但无一人退缩，因为我们深知，国若不存，家何以安？山河破碎，匹夫有责！愿我中华亿万同胞，团结一心，共御外侮。

赣西北红军游击队敬启

宣读完毕，全程静默，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哭声交织的呼喊。

夜深了，一声急促的声音划过寂静的夜空。“焦队长，焦队长，傅秋涛将军和秦化龙将军，他们都到了上汤温泉村，来收编我们了……”李东山的大嗓门在刘家大院上空炸响。

焦子英猛地站起来，激动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有领头人了……

天还未亮，焦子英、杨裕厚、李长河三人带着七十多人的队伍出发。刘正文率全村百姓送出十里外。临别时含泪道：“等你们打了胜仗，一定要回来喝一杯庆功酒！”

“一定回来！”焦子英郑重承诺，“一个不少地回来！”

队伍继续朝着山下走去。这一次，他们不再穿林越野，而是走上大路。红旗在前，军号嘹亮，步伐整齐，歌声不断：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沿途百姓夹道相送，有人递上鸡蛋，有人塞上棉鞋，更有母亲拉着战士的手说：“好好打鬼子，替我们报仇。”

当夜，宿营于一座废弃庙宇。月光洒落庭院，焦子英独自坐在廊下，望着满天星斗。

李长河走来，递上一碗热茶，“想什么呢？”

焦子英轻声道：“我在想，那时没能看到这一天的战友，老周死在吊鱼洞，小吴被活埋在黄沙岭，还有春妮----为了掩护我们跳下了万丈崖，他们要是能看到今天这一幕，该多好啊！”

站在身旁的杨裕厚沉默良久，低声道：“但他们从未离去，他们的血，融进了这面红旗；他们的魂，走在我们每一个脚步里。”

焦子英点点头，眼中泛起泪光，却又露出微笑：“明天我们就能找到组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