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镇上一家不起眼的“老爸茶”店里,头顶的吊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试图搅动闷热潮湿的空气。
苏清歌坐在那个红色的塑料凳子上,那姿态却像是在坐凡尔赛宫的金丝绒沙发。她从包里掏出一叠酒精湿巾,以一种做外科手术般的严谨,将面前那张油腻的折叠桌仔仔细细擦了三遍,直到确认没有一粒灰尘幸存。
“这就是你说的‘大餐’?”苏清歌扔掉湿巾,挑剔地看着李星河端上来的那个不锈钢托盘。
盘子里是一只被斩成整齐小块的白切文昌鸡,皮黄肉白,油光发亮。旁边配着一碟蒜泥酱油和一碟黄灯笼辣椒酱。
“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李星河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互相搓了搓去掉毛刺,递给她,“而且这家店是本地人公认的第一,比你在米其林餐厅吃的那些冷冻鸡肉强一百倍。尝尝?”
苏清歌接过筷子,并没有像李星河预想的那样嫌弃。她夹起一块鸡肉,蘸了一点点辣椒,送入口中。
细嚼慢咽,姿态优雅得与周围光着膀子喝茶的大爷们格格不入。
“鸡皮爽脆,皮下脂肪层厚度适中,肌肉纤维紧实但不过分老化。”苏清歌咽下食物,推了推眼镜,给出了一份仿佛材料检测报告般的评价,“这只鸡生前的运动量达标了。勉强合格。”
李星河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魔头,其实比谁都活得真实。
“苏博士,我一直想问。”李星河给自己倒了一杯冰红茶,“以你在学术界的地位,完全可以在国家实验室里吹着空调做实验,等着拿院士头衔。为什么要跟着我这个‘民科’在泥地里打滚?甚至还要哪怕背上‘学术不端’的骂名,把那几块昂贵的陶瓷瓦给我?”
苏清歌放下的筷子,端起旁边自带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她拒绝喝店里的茶)。
“因为材料学是一门关于‘等待’的学科。”
她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眼神有些飘忽:“研发一种新材料需要十年,验证它需要十年,等它真正被应用到航天器上,可能又是十年。我今年二十八岁,我不想等到六十八岁的时候,才能看到我的材料飞出大气层。”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星河:“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速度’。一种不计后果、近乎野蛮的疯狂速度。这种速度虽然危险,但它能压缩时间。李星河,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利用你,做我的‘加速器’。”
“互相利用,很公平。”李星河举起一次性塑料杯,“为了速度。”
苏清歌没有碰杯,只是淡淡地说:“别高兴得太早。解决了贮箱共振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你要把 33 台发动机塞进那个 9 米的屁股里,光是燃料输送管路的排布,就是个拓扑学噩梦。如果你解决不了‘管路地狱’,这枚火箭依然是一堆废铁。”
……
苏清歌说得没错。
回到工厂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但巨大的露天工位上依然灯火通明。
巨大的 K-2 贮箱已经被吊装到了那个加强过的发射台上,而在它下方,几十名工程师正围着那一堆密密麻麻的管路抓耳挠腮。
33 台“朱雀”发动机需要同时工作,意味着需要 66 根主燃料管(液氧和甲烷各一根),还有数百根用于预冷、吹除、增压的细管,以及数千根控制电缆。
在传统的火箭设计中,这些管路会经过精心的布局,像艺术品一样排列。但在“昆仑”这个为了极致推力而设计的怪兽身上,发动机排布密度太大了,根本没有空间走管线。
“李总,塞不进去啊!”周凯顶着鸡窝头跑过来,手里拿着平板,“按照现在的设计,内圈的 13 台发动机管路会和外圈的 20 台发动机打架。除非把发动机间距拉大,但那样火箭直径就要超过 10 米,我们的加工设备做不了。”
“不能拉大间距。”李星河看着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 CAD 图纸,“间距大了,底部的防热盾面积就会增加,死重也会增加。”
“那怎么办?用弯管绕过去?那阻力太大了,燃料压力会不够。”
“谁说一定要用管子?”
李星河走到工作台前,抓起那把熟悉的记号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像树根一样分叉的结构。
“我们要消灭管路。”
“消灭管路?”众人都愣住了。
“我们不一根根地接管子。我们直接造一个‘集液盘’。”李星河在发动机上方画了一个巨大的扁平圆盘结构,“就像莲蓬头一样。液氧和甲烷直接注入这个巨大的双层空腔盘,然后通过盘底预留的 66 个接口,直接向下‘喂’给每一台发动机。”
“这……这就是‘歧管集成技术’?”周凯反应过来了,“但这需要一个直径 9 米的巨型复杂流道结构件!这怎么加工?铸造?这么大根本没法铸!焊接?那得焊几千条缝,漏一点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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