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36章 怒江孤舟

怒江孤舟

雨势稍歇，但江风更烈，卷起浑浊的江水，拍打着堤岸，发出沉闷的咆哮。废弃船厂深处，那个半淹没的破旧船坞内，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腐烂水草的气味。江水在脚下幽暗地涌动，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令人心悸。

“船帮”老四带来的两个精壮汉子，正无声地将一艘藏在船坞阴影里、用破帆布遮盖的小舢板推入水中。舢板又旧又小，在涌动的江水中不安地摇晃着，仿佛随时会散架。

老四转过身，斗笠下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秦书婉三人，最后落在秦书婉肿起的脚踝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三位，船小浪急，抓紧了。过江时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出声，趴低了身子。”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何彩珠紧挨着舢板，右手始终按在腰后的枪柄上，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老四和他手下的脸，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身体将虚弱不堪的柳小眉挡在身后。

秦书婉强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尽量让自己站得稳一些，对老四微微颔首：“有劳四爷。”她的声音沙哑，但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幽深的江面和对岸模糊的轮廓，心中计算着风险和可能性。这是赌博，一场将性命交到陌生人手中的豪赌。

柳小眉死死抓着秦书婉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看着那艘在浪涛中起伏不定的小船，脸上毫无血色，身体抖得像筛糠。

“上船！”老四不再多言，低喝一声。一名汉子率先跳上船头，稳住船身。老四示意秦书婉和柳小眉先上。

何彩珠抢先一步，挡在秦书婉身前，低声道：“我先上。”她动作敏捷地跨上舢板，船身剧烈一晃，她立刻蹲下，保持住平衡，同时目光如电，迅速扫视船舱，确认没有隐藏的危险，才向秦书婉伸出手。

秦书婉在何彩珠的搀扶下，艰难地挪上船，每动一下，脚踝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她额头冷汗直冒。柳小眉几乎是半推半就被拉了上去，一上船就瘫坐在湿漉漉的船底，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老四和另一名汉子最后上船，解开了缆绳。老四亲自操起一支短桨，坐在船尾，另一名汉子则在船头警戒。小舢板像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滑出船坞，投入了波涛汹涌的长江主航道。

一离开相对平静的船坞，江水的力量立刻显现出来。舢板被巨大的暗流和风浪抛上抛下，冰冷的江水不时劈头盖脸地打进来，瞬间浸透了所有人单薄的衣裳。柳小眉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死死抓住船舷，指节发白。秦书婉咬紧牙关，一手紧紧抓住船帮，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手枪。何彩珠则像钉在船上一样，半蹲着，身体随着波浪起伏，目光始终警惕地注视着船尾操桨的老四和船头望风的汉子，以及茫茫江面上的任何动静。

风雨声、浪涛声掩盖了一切，但也隐藏了无限杀机。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突然，船头望风的汉子猛地举起拳头，压低声音：“有船！东北方向！是鬼子的巡逻艇！”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何彩珠猛地趴低身子，透过船舷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雨雾迷蒙的江面上，一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死神的眼睛，正缓缓扫过江面，隐约能听到柴油发动机沉闷的“突突”声，正由远及近！

老四脸色一变，低吼一声：“趴下！别动！”他猛地一扳船舵，小舢板灵巧地划出一道弧线，紧紧贴着一片生长在江中的、茂密的芦苇荡边缘滑了进去。芦苇高大枯黄，在风中摇曳，暂时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舢板挤在芦苇丛中，动弹不得。冰冷的江水浸泡着身体，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巡逻艇的发动机声越来越响，探照灯的光柱几次从芦苇丛上方扫过，最近的一次，光线几乎擦着他们的头皮掠过！柳小眉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止了，眼泪无声地流淌。秦书婉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何彩珠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眼神冰冷地盯着光柱的方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老四和那名汉子也伏低了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出。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发动机声和探照灯光终于渐渐远去，消失在雨幕的另一端。

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柳小眉虚脱般地瘫软下去，低声啜泣起来。

老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低声道：“没事了，抓紧时间过江。”他再次操起船桨，舢板悄无声息地滑出芦苇荡，向着对岸奋力划去。

接下来的路程有惊无险。约莫半小时后，小舢板终于抵达了对岸一处荒芜的、长满灌木的滩涂。

“到了。”老四将船稳住，跳下船，踩在齐膝深的江水里，伸手想要搀扶秦书婉。

何彩珠抢先一步跳下水，冰冷刺骨的江水让她打了个寒颤，但她毫不在意，转身扶住秦书婉。秦书婉在她的帮助下，艰难地踏上泥泞的河岸，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柳小眉也被那名汉子半扶半抱地弄上了岸，依旧惊魂未定。

老四站在岸边，指了指不远处一片黑黢黢的树林：“穿过这片林子，有个废弃的土地庙，暂时安全。会有人在那里接应你们。”他顿了顿，看着秦书婉，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老板娘，江湖路远，各自保重。托付的事情，兄弟办完了，就此别过。”

说完，他不等秦书婉回应，便和那名汉子迅速推船入水，跳上舢板，短桨一划，小舟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江雾之中，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岸上，只剩下三个湿透、疲惫、惊魂未定的女人。四周是陌生的荒野，前方是未知的黑暗。

何彩珠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秦队长，他们的话能信吗？那个土地庙……”

秦书婉望着老四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这一切都太顺利，也太诡异了。“船帮”的出现，过江的路线，包括这个接应点……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暗中安排着一切。这双手，是友是敌？

她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几乎站不稳的柳小眉和自己剧痛的脚踝，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没有选择。先进林子，找到那个土地庙再说。彩珠，你在前面探路，小心埋伏。”

何彩珠点头，拔出枪，猫着腰，率先无声地潜入黑暗的树林。秦书婉搀扶着柳小眉，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月光偶尔穿透云层，在林中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每一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对岸的追杀似乎暂时摆脱了，但新的谜团和危机，已然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悄然降临。那个废弃的土地庙里，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