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137章 暗流消息

暗流消息（乞丐灵通篇）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十三，黄昏。上海南市，废弃砖窑。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败的窑顶缝隙，在满是灰尘的地面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草药的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饭食香气。林曼丽靠坐在铺着干草的角落，左小腿的伤口已经被老乞丐用新采的草药重新敷过，用相对干净的破布仔细包扎好。剧痛缓解了不少，但失血和惊吓带来的虚弱感依旧挥之不去。

老乞丐正蹲在一个小小的土灶前，用破瓦罐熬着一点稀薄的菜粥，里面难得地飘着几片菜叶和零星的米粒。跳跃的火光映在他布满皱纹、被污垢覆盖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下却显得异常专注和平静。

“吃吧，姑娘，趁热。”老乞丐将滚烫的瓦罐端到林曼丽面前，声音沙哑。

“老伯，您吃吧，我不饿。”林曼丽连忙推辞。她知道这点食物对老乞丐来说多么珍贵。

“让你吃就吃！”老乞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将瓦罐塞到她手里，“流了那么多血，不吃点东西，撑不住。”他自己则拿起旁边半个已经干硬的窝窝头，就着凉水啃了起来。

林曼丽鼻子一酸，不再推辞，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菜粥。温热的食物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她恢复了一点力气。

“老伯……大恩不言谢。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林曼丽轻声问。

老乞丐啃窝头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望向跳动的火苗，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叫俺老常头就行。名字……早忘了。”

林曼丽知道这背后定有心酸往事，不便多问。她换了个话题：“老伯，您一直住在这里吗？对南市这一带，好像很熟？”

老常头咽下嘴里的干粮，用袖子抹了把嘴：“俺在这上海滩，漂了半辈子了。南市、闸北、浦东……哪儿都待过。码头、街角、破庙、烂窑洞……哪儿能遮风挡雨，哪儿就是家。”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麻木，“这世道，像俺这样的孤魂野鬼，多了去了。要想活命，就得耳朵灵，眼睛尖，知道哪儿能躲，哪儿有口吃的。”

林曼丽心中一动。老常头这样的底层乞丐，整日游荡在城市的角落，看似卑微如尘，却往往能看到、听到许多上面人看不到的东西。他们有自己的信息网络，一种在生存压力下形成的、原始而有效的情报系统。

“老伯，”林曼丽试探着问，“您……这两天在外面，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比如，哪里抓了人？或者，哪里出了什么乱子？”

老常头抬起眼皮，深深看了林曼丽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外表。他慢悠悠地说：“姑娘，你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吧？76号那帮狗腿子，这两天像疯狗一样，满世界在找两个女的，其中一个……胳膊还挂了彩。”

林曼丽心中巨震！老常头果然知道！她强压激动，尽量平静地问：“老伯，您还知道些什么？”

老常头凑近火堆，压低声音，像讲述街坊闲话一般，说了起来：

“前天晚上，福煦路那边响了大半夜的枪，听说抓了一个女的，另一个跑了。”

“昨天，老城厢的破城隍庙也闹腾了一场，又是枪又是炮（指手榴弹），76号的人扑了个空，还死了两个，伤了好几个，灰头土脸地撤了。”

“今天一早，俺在垃圾堆捡破烂，听两个扫街的嘀咕，说麦琪路那个平时鬼都不上门的洋行仓库，这两天突然多了好多生面孔，黑绸衫，挎着家伙，进进出出，神神秘秘的。”

“还有啊，”老常头的声音更低了，“俺有个老伙计，在十六铺码头扛大包，他说昨天后半夜，看见几条‘水鬼’（指水上巡逻队）的船，悄悄靠了公平路码头，从船上抬下来几个麻袋，沉甸甸的，直接塞进汽车拉走了，去的方向……好像也是麦琪路那边。”

麦琪路！洋行仓库！麻袋！林曼丽的心脏狂跳起来！老常头提供的这些零碎信息，像散落的拼图，在她脑中迅速组合！福煦路遇袭、城隍庙设伏、麦琪路的神秘仓库、深夜从码头运来的“麻袋”……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地方——麦琪路那个被76号控制的秘密据点！ 那里很可能就是关押战友的审讯点！而那个被当做“麻袋”运来的，很可能就是……曼丽不敢想下去！

“老伯，这些消息……您还跟别人说过吗？”林曼丽急切地问。

老常头摇摇头：“跟谁说？俺们这些人说的话，谁信？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祸上身。”他看了看林曼丽苍白的脸，叹了口气，“姑娘，俺看你是个好人，是打鬼子的。俺儿子……要是还活着，也该像你们一样……你们做的事，对得起良心。俺能帮一点，是一点。”

林曼丽眼眶湿热，紧紧握住老常头粗糙肮脏的手：“老伯，谢谢您！这些消息，对我们太重要了！”

“有用就好。”老常头缩回手，继续啃他的窝头，仿佛刚才说的只是寻常闲话，“这世道，好人不容易。你们……自己小心。”

夜幕降临，窑洞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土灶里未燃尽的柴火闪着微弱的红光。林曼丽靠在墙上，心潮澎湃。老常头带来的消息，虽然模糊，却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方向！麦琪路！她必须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送出去！送给彩珠姐，送给组织！

可是，怎么送？她腿伤严重，无法行动。老常头年迈，而且让他去送信太危险。

就在她焦急万分之时，窑洞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极其轻微的鸟鸣声！声音重复了两次！

林曼丽浑身一僵！这是……她和何彩珠、秦书婉之间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只有在最危急、最不可能的情况下才会使用！怎么会在这里响起？！

她猛地看向洞口。老常头也警觉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黑暗中，一个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窑洞。影子在入口处停顿了一瞬，似乎在适应黑暗，然后，径直朝着林曼丽的方向走来。

借着灶火的微光，林曼丽看清了来人的轮廓——高挑，瘦削，脸上似乎蒙着布，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人走到林曼丽面前，蹲下身，拉下蒙面布，露出一张抹着煤灰、却无比熟悉的脸庞。

“曼丽！”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如释重负。

“彩珠姐？！”林曼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泪水瞬间决堤！她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何彩珠，“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何彩珠也用力回抱着她，声音哽咽：“没事了……没事了……我和书婉姐都没事……我们找到你了！”

老常头在一旁默默看着，浑浊的眼中似乎也闪过一丝欣慰，他悄悄往灶里添了根柴火，让窑洞里更亮了一些。

姐妹重逢的喜悦稍纵即逝，何彩珠迅速检查了林曼丽的伤势，脸色凝重：“伤得不轻。曼丽，长话短说，我和书婉姐已经查到你可能被关在麦琪路的一个秘密据点，正准备想办法救你，没想到……”

“是这位老伯救了我！”林曼丽急忙指向老常头，快速将情况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老常头提供的关于麦琪路和码头“麻袋”的消息。

何彩珠震惊地看向角落里那个沉默寡言、如同背景般的老乞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看似卑微的老人，竟然在无意中，印证并补充了她们千辛万苦才查到的关键情报！

她走到老常头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老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老常头摆摆手，声音依旧沙哑：“碰巧了……你们没事就好。”他看了看何彩珠，又看了看林曼丽，“这地方……不能久留了。76号的狗鼻子灵得很。”

何彩珠重重点头：“老伯说得对，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她转向林曼丽，“曼丽，你能走吗？书婉姐在城外安排了新的安全点。”

“我……我可以试试！”林曼丽咬牙道。

在老常头的帮助下，何彩珠搀扶起林曼丽。临出窑洞前，何彩珠将身上仅有的几块大洋塞到老常头手里：“老伯，这点钱您拿着……”

老常头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推开她的手，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怒意：“拿走！俺救她，不是图这个！”

何彩珠一愣，随即明白了老人的心意，心中肃然起敬。她收回大洋，再次深深一躬：“老伯，保重！后会有期！”

老常头不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佝偻的身影重新隐入窑洞的黑暗中。

何彩珠搀着林曼丽，迅速消失在夜色里。窑洞中，只剩下那堆即将熄灭的灶火，和老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街角的暗影里，秦书婉如同融入夜色的石像，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当她看到何彩珠成功带着林曼丽出来时，独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三颗失散的星辰，终于在黑暗中重新汇聚。而下一步，将是直指麦琪路虎穴的雷霆一击！

（乞丐灵通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