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98章 鬼影

鬼影（内奸篇）

民国三十二年，元月十五，上元节。

江北根据地，新四军某师驻地。节日的喜庆气氛被刻意冲淡， 驻地内外戒备森严，流动哨增加了双岗，口令每小时一换。师部所在的村庄，夜晚实行严格的灯火管制，只有指挥部和医疗所几处窗户透出微弱的光，如同黑暗中警惕的眼睛。

师部指挥所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马灯的光晕下，师长周卫国、政委张明、以及伤愈归队不久的特派员秦书婉围坐在一张铺着军事地图的方桌旁。三人的脸色在跳跃的灯光下都显得异常严峻。

桌上摊着几份情报和一份伤亡报告。报告显示，三天前，一支奉命接应一批重要药品的小分队，在预定地点遭遇日军精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药品被劫。这已是近一个月来，第三次类似的“意外”了。每一次，都发生在绝密行动的关键节点，损失惨重。

“不是巧合。”周卫国声音沙哑，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被红笔圈出的、代表伏击地点的小山谷，“时间、地点、兵力配置，敌人拿捏得太准了！就像……就像有人亲手把行动计划放在了鬼子的桌子上！”

张明政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老周，书婉同志，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们内部……有鬼。而且这个鬼，级别不低，能接触到核心作战计划。”

秦书婉独眼中寒光一闪，她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伤腿，沉声道：“范围可以缩小。三次泄密行动，知情者不超过七人。除了在座三位，还有参谋长李振、作战科长王强、机要员小高，以及……”她顿了顿，“上次从上海突围时，唯一幸存的报务员，赵海。”

名单一出，指挥所内一片死寂。这七个人，都是经过长期考验、身居要职的骨干！任何一个被怀疑，都足以引发地震。

“排查工作必须绝对保密！”周卫国斩钉截铁，“由我、老张和书婉同志亲自负责。在没有确凿证据前，绝不能打草惊蛇！”

接下来的几天，一场无声的风暴在根据地内部悄然掀起。周卫国和张明以战备检查、人员谈话等名义，对名单上的五人进行了不动声色的观察和试探。秦书婉则凭借其特工的敏锐和经验，重新梳理了近半年来所有与泄密相关事件的细节、人员行踪和通讯记录。

疑点，渐渐聚焦。

参谋长李振，资历老，作战勇猛，但近期几次针对他提出的作战方案的质疑，反应都略显激烈，似乎急于推动计划执行。

作战科长王强，业务能力强，但社会关系复杂，有个表兄在敌占区做生意。

机要员小高，背景清白，工作认真，但上次药品运输路线，是他根据王强的方案最终标注在地图上的。

报务员赵海，上海突围的功臣，沉默寡言，工作无可挑剔，但他使用的备用密码本，上次送检时发现有两页有极细微的、非正常的磨损痕迹。

每个人都有疑点，但都没有确凿证据。调查陷入僵局。

元月二十，深夜。秦书婉独自在医疗所旁边的临时宿舍里，就着油灯，再次翻阅那几份伤亡报告和赵海提供的突围经过记录。她的目光停留在关于赵海的一段描述上：“……电台被毁，与上海站联络中断，依靠记忆中的备用密码本与根据地恢复联系……”

备用密码本……磨损……

一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她猛地站起身，不顾腿伤疼痛，翻出自己带来的、那本从林曼丽处得到的、属于军统的密码本副本。她快速翻到中间几页，仔细查看那些复杂的密码表和代码。

没有！那种特定频率的磨损痕迹，在这本副本上没有！

但赵海使用的备用密码本，是根据地内部编制的，与军统的版本在结构上有细微差别！如果磨损痕迹是特制的、用于在特定光线下显影的密写药水残留造成的，那么……

秦书婉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点燃一根火柴，小心翼翼地烘烤密码本副本的相应页角——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她几乎可以肯定，赵海的那本密码本，一定有问题！那磨损，不是意外，是人为的！是传递情报的暗号！

就在这时——

“砰！砰！”

远处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夜的寂静！

秦书婉心中一凛，立刻吹灭油灯，拔出枕下的勃朗宁手枪，闪到窗边。指挥所方向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奔跑声！

出事了！

她迅速套上外衣，跛着脚冲出门。周卫国和张明也刚从指挥部出来，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秦书婉急问。

“哨兵报告，村口有人试图偷越哨卡，被发现了，交火了！”周卫国语速极快，“对方身手很好，往西山跑了！警卫排已经去追了！”

西山？那边是悬崖峭壁，唯一的通路是……后山的秘密运输小道！那条道，只有极少数核心人员才知道！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寒意！内奸要跑！

“封锁所有出口！搜山！”周卫国厉声下令。

整个驻地瞬间被惊醒，战士们迅速行动起来。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游动，狗吠声、口令声、脚步声乱成一片。

一小时后，警卫排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告：“师长！政委！人……人没抓住！在悬崖边上发现了这个！”他递上来一只被荆棘刮破的、沾着泥土的黑色布鞋。

秦书婉接过布鞋，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这鞋的尺码和磨损程度……是赵海的！她昨天还看见他穿着这双鞋！

“赵海呢？”周卫国猛地转头问身边的警卫员。

“报告！赵海同志……不在宿舍！他晚上说去查线，还没回来！”

一切都清楚了！内奸就是赵海！他听到风声，狗急跳墙，想趁乱从秘密小道逃跑！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周卫国怒吼。

“等等！”秦书婉突然开口，她看着那只布鞋，又看了看西山悬崖的方向，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悬崖那边是绝路，他往哪里跑？除非……” 她猛地抬头，“他是想制造跳崖假死！他的同伙，或者接应的人，可能在悬崖下面！”

周卫国和张明脸色大变！

“一排、二排！跟我去悬崖！三排，封锁山下所有路口！快！”周卫国亲自带队，冲向黑夜中的西山。

秦书婉腿脚不便，留在指挥部，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如果赵海真有同伙接应，那说明敌人的渗透比想象的更深！

两个小时后，天色微亮。周卫国带着队伍回来了，战士们押着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腿上中了一枪的人——正是赵海！他在跳下悬崖时，被半山腰的树枝挂住，又被涨潮的江水冲到了下游浅滩，被搜山的战士发现。

指挥所内，赵海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赵海！你还有什么话说！”张明政委厉声喝问。

赵海抬起头，看着周卫国、张明，最后目光落在秦书婉那双冰冷的独眼上，惨笑一声：“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你的上线是谁？怎么传递情报？”周卫国逼问。

“哼……”赵海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秦书婉走上前，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骨髓：“赵海，或者我该叫你……‘夜枭’？军统上海站，沈醉派你来的，对吗？”

赵海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秦书婉。

秦书婉继续冷冷道：“你用的密码本，第17页和第23页的磨损，是密写药水的标记。你每次发报前，都会用特定频率的灯光照射，显影出沈醉的指令。上次药品运输路线，是你故意引导王强标注错误，又利用小高对你的信任，让他最终确认的。对吧？”

赵海脸色瞬间死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书婉说的，一字不差！

“你以为跳崖就能金蝉脱壳？沈醉答应把你弄去日本？”秦书婉讥讽地笑了笑，“可惜，你只是一枚弃子。你知不知道，你提供的最后一次情报，关于师部转移路线的那个，是沈醉故意让你传出来的假消息？他要用你的死，来洗清他自己的嫌疑，顺便……借刀杀人，除掉根据地里可能威胁到他的人？”

“不……不可能！”赵海崩溃地大叫，“沈处长答应过我……”

“答应你什么？”秦书婉逼视着他，“荣华富贵？别做梦了！从你踏上这条路开始，你的结局就注定了。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在秦书婉强大的心理攻势和确凿的证据面前，赵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瘫倒在地，涕泪横流，交代了自己被沈醉威逼利诱、长期潜伏、利用报务员身份窃取并传递核心情报的罪行，也供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下线。

根据赵海的供词，根据地内部进行了一次彻底肃清，清除了隐患。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但秦书婉的心，却更加沉重。赵海是揪出来了，但沈醉这只老狐狸，仅仅是为了窃取情报吗？他故意泄露假消息，借刀杀人的真正目标是谁？是自己？还是……林曼丽？或者，他有着更深、更可怕的目的？

“蝴蝶计划”的阴影，军统内部的倾轧，日军的步步紧逼……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根据地上空。内奸虽除，但真正的危机，似乎才刚刚开始。

（内奸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