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92章 龙华血

龙华血

民国三十一年，腊月二十五，冬至后第三天。上海龙华刑场。

铅灰色的天空，

低垂，压着光秃秃的枝桠和远处龙华塔模糊的轮廓。北风卷起刑场上的沙尘和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冰冷刺骨，吸入肺里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刑场周围戒备森严，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和黑衣特务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刺刀在阴霾天光下闪着冷冽的寒光。一些被驱赶来的市民和记者被拦在远处的警戒线外，缩着脖子，脸上带着麻木、恐惧或不易察觉的悲愤。

一辆黑色囚车在摩托车队的护卫下，碾过碎石路，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在刑场中央。车门打开，两名彪形特务将一个戴着沉重脚镣手铐、浑身血污、几乎无法站立的人拖拽下来。

是老顾。

他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囚服，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和烙铁印，左眼肿得只剩一条缝，右眼却异常清明，平静地扫视着这片即将吞噬他的土地。他努力想站直，但腿骨显然已被打断，只能半靠在那两个特务身上，每一步都拖出刺耳的镣铐摩擦声。

人群中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又被死寂压下。

日本宪兵队队长和76号的头目万里浪站在临时搭建的行刑台旁，面无表情。一名穿着军装的日军宣判官走上前，用生硬的中文宣读判决书，声音在寒风中显得空洞而残忍：“……共党要犯顾明，阴谋颠覆，罪大恶极……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老顾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越过行刑队，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无声的叹息，又像是解脱。

万里浪皱了皱眉，似乎对老顾的平静感到不悦，他使了个眼色。行刑队队长——一个面色黝黑、眼神凶狠的日军曹长上前，粗暴地将老顾按着跪在冰冷的土地上。

寒风卷过，吹起老顾花白的乱发。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而自由的空气。

就在曹长举起指挥刀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突兀地撕裂了刑场的死寂！

子弹并非来自行刑队，而是从远处警戒线外的人群中射来！精准地打中了那名曹长的右肩！曹长惨叫一声，指挥刀“哐当”落地！

“有刺客！”

“保护太君！”

刑场瞬间大乱！宪兵和特务们惊慌失措，纷纷趴下或寻找掩体，枪口胡乱指向人群！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场面彻底失控！

“八嘎！抓住刺客！”日军队长暴怒拔刀。

混乱中，跪在地上的老顾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枪声……是“小四川”惯用的驳壳枪声！这个傻孩子！他怎么敢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混乱间隙，老顾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望向骚乱传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出了他生命中最后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混乱：

“别管我！快走——！！！”

话音未落——

“砰！砰！砰！”

反应过来的行刑队士兵，在极度紧张和愤怒下，扣动了扳机！数颗子弹同时射入了老顾的胸膛！

老顾身体猛地一震，鲜血瞬间染红了前襟。他望着那片混乱的方向，眼中没有痛苦，只有一丝焦急、一丝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深沉的期望。然后，他缓缓地、面朝下，倒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上。鲜血，从他身下汩汩涌出，渗入干涸的土地。

远处的骚乱还在继续，枪声、喊叫声、哭嚎声响成一片。但这一切，都已与老顾无关了。

万里浪气急败坏地指挥特务追捕刺客，日军宪兵开始弹压人群。刑场变成了真正的修罗场。

没有人注意到，在更远处一栋废弃厂房的二楼窗口，一个身影透过望远镜看到了这一切。他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放下望远镜，一拳狠狠砸在墙上，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正是“小四川”。他听到了老顾最后的喊声，他知道，顾先生用生命最后的呐喊，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继续战斗。

他抹了把脸，收起枪，像幽灵一样消失在厂房的阴影中。他必须活下去，把顾先生牺牲的消息，把“启明星”用生命换来的警示，带出去。

当天的上海晚报，在头版刊登了“共党要犯顾明伏法”的消息，旁边配了一张模糊的刑场照片。报道轻描淡写地提及了刑场的“小规模骚乱”，称已被迅速平息，并击毙一名“同党”。

这则消息，像一颗投入黄浦江的石子，很快沉入水底，被十里洋场的霓虹和喧嚣所掩盖。但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它激起的涟漪，却深远而持久。

几天后，江北游击队秘密据点，周卫国收到了通过地下交通线辗转送来的密信。当他译出“启明星陨落，巢穴已毁，樵夫失联，速查内奸”的信息时，这个铁打的汉子，虎目瞬间通红，一拳砸在桌子上，久久不语。周卫国深知“启明星”老顾的牺牲意味着巨大损失，内奸的存在更是如一颗毒瘤，随时会给组织带来灭顶之灾。他迅速召集了游击队的核心成员，凝重地将情况告知大家。众人听闻，皆是一脸悲愤与震惊。

“一定要把内奸找出来！”队员们纷纷表态。周卫国冷静地布置任务，安排一部分人去暗中调查可能有嫌疑的人员，另一部分人则加强据点的警戒，防止敌人趁乱袭击。

就在大家紧锣密鼓地展开行动时，周卫国收到消息，有一个神秘的女人来到了附近村庄，她自称知晓内奸的线索。周卫国决定亲自去会会这个女人，他带着警惕与期待，踏入了那间昏暗的屋子。屋内烛光摇曳，女人背对着门，身影在墙上被拉得修长，当她缓缓转身，周卫国竟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

而在更遥远的延安，一份绝密档案被悄然更新，在“顾明”的名字旁，标注了“牺牲”二字，并附上了最高级别的追认和褒奖。他的名字，和无数个无声的名字一起，铭刻在了一段悲壮而隐秘的历史丰碑上。

龙华的血迹，终将被雨水冲刷干净。但有些人，有些事，却像一粒火种，深埋在历史的灰烬中，等待着下一次起风时，再次燎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