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90章 启明星升

启明星升（上海地下交通站篇·续）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刚过，上海公共租界的清晨笼罩在一层湿冷的薄雾中。街道上行人稀疏，报童呵着白气，叫卖着还带着油墨味的早报。一夜的喧嚣仿佛被冻结，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平静。

巨籁达路，一栋带有小花园的瑞士风格空置洋楼内，死寂无声。因房东回国而闲置近半年的房子，家具蒙着白布，地板上积着薄灰，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变的气息。唯有二楼书房朝东的一扇百叶窗，被悄无声息地调整了一个细微的角度——这是“安全屋已启用”的暗号。

老顾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蓝色工装，戴着鸭舌帽，提着工具箱，像一名早起的维修工，用特制钥匙打开后门，闪身而入。他动作轻捷如猫，迅速检查了一楼所有门窗和角落，确认安全后，才沿着铺着厚地毯的楼梯走上二楼。

书房里，他掀开蒙在书桌上的白布，露出一台经过伪装的商用短波电台。他并没有开机，而是从工具箱夹层取出一套更精密的工具，开始对电台进行最后一次安全检查，同时将一根极细的铜线，隐秘地连接在窗框的特定位置——这是一个简易的震动警报装置。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冷静，但微微急促的呼吸和额角细密的汗珠，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压力。“启明星”已启动，他现在是风暴眼最中心的操盘手，每一步都不能错。

“咚、咚咚、咚……” 墙壁内传来有节奏的、极其轻微的敲击声，三长两短。

老顾动作一顿，侧耳倾听，随即以同样的节奏回应。片刻后，书房一侧的书架被无声地移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邮差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精瘦年轻人钻了进来。是交通员“小四川”，他负责外围警戒和信息传递。

“顾先生，”小四川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三味书屋’的老赵传来消息，闸北那边今天凌晨增加了巡逻队，盘查很严，像是得到了什么风声。另外，巡捕房的朋友透漏，76号的特务这两天像疯狗一样，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交界处设卡，重点盘查单身女性和携带行李的旅客。”

老顾的心一沉。敌人反应这么快？是巧合，还是“启明星”计划在某个环节泄密了？

“通知老赵，‘三味书屋’备用点暂时冻结，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启用。”老顾迅速下令，“让你手下所有‘眼睛’（暗哨）都动起来，重点监视码头、火车站、以及通往郊区的各主要路口，特别是可疑的车辆和人员。发现异常，用三号方案示警，绝对不要靠近！”

“明白！”小四川点头，又从邮差包里掏出一份《新闻报》，“今天的报纸，按您的吩咐买了三份不同的。”

老顾接过报纸，直接翻到中缝广告版。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密密麻麻的“寻人”、“招租”广告，当看到那一则熟悉的“寻找表兄阿明，镇江口音，左眉有痣，落款表妹翠花”的启事时，瞳孔微微收缩。启事已经连续刊登两天了。这是发给“樵夫”的信号。对方是否看到？是否会回应？

“还有这个，”小四川又递过来一张小纸条，神色凝重，“早上在门口信箱里发现的，不是我们的渠道。”

老顾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宋体字，墨迹很新：

“北固山枫叶红时，可曾记得故人约？”

老顾的呼吸骤然停止！这是“樵夫”的回应！他来了！而且用的是非约定渠道！这意味着什么？极度危险？还是情况紧急到无法使用常规方式？

“送信的人呢？”老顾急问。

“没看到人，清洁工发现塞在门缝里的。”小四川摇头。

老顾死死攥着纸条，大脑飞速运转。“樵夫”主动接触，并暗示“故人约”，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信号，意味着他有极其重要、刻不容缓的情报要传递！但这种方式太冒险了！76号的特务不是吃素的！

“顾先生，现在怎么办？要回应吗？”小四川紧张地问。

老顾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街道。雾气渐散，几个看似寻常的路人，一个黄包车夫，对面公寓楼某个反光的窗户……一切都看似正常，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不能在这里接头！”老顾果断摇头，“太被动了！‘樵夫’冒险用这种方式联系，说明他可能被盯上了，或者有内鬼切断了正常渠道。我们必须主动创造机会，把他引到更安全的地方。”

他快步走回书桌，铺开一张上海地图，手指迅速点向一个位置：“这里！静安寺路，‘百乐门’舞厅对面的‘凯司令’西点房，下午三点。那里人多眼杂，便于观察和撤离。你立刻去安排，在附近布置我们的人，但要保持距离，绝对不要暴露！”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回应方式……用‘老办法’中的‘应急方案’！今天中午十一点整，国际饭店顶楼旋转餐厅的男洗手间，第三个隔间的水箱盖内侧！”

“国际饭店？那里日本人和高官很多！”小四川吃惊道。

“正因为鱼龙混杂，才安全。记住，放完信号立刻离开，不要停留！”老顾语气不容置疑，“通知我们的人，下午两点半开始，‘凯司令’进入一级戒备！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放弃接头，全员撤离！”

“是！”小四川深知责任重大，重重点头，迅速从书架暗门离开。

书房里恢复死寂。老顾靠在书桌上，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与“樵夫”的接头，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但他没有选择。“启明星”必须亮起，无论代价多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老顾检查了武器，设定了几个简易陷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中午十一点，他仿佛能听到国际饭店顶楼那个水箱盖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下午两点四十分，老顾换上一身考究的藏青色西装，戴上金丝眼镜，提着一个公文包，俨然一位成功的商人，从容地走出了巨籁达路的小洋楼。他叫了一辆黄包车，不紧不慢地前往静安寺路。

“凯司令”西点房里，浓郁的咖啡香和奶油甜腻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留声机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低声交谈着。老顾选了一个靠窗又能兼顾门口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蛋糕，看似悠闲地翻阅着报纸，眼角的余光却如同雷达般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两点五十五分……两点五十七分……三点整！

门口的风铃清脆一响，一个穿着灰色风衣、戴着礼帽、身形与“樵夫”档案照片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向老顾斜后方的空位。

老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他吗？他用报纸遮掩，手指在桌下轻轻敲击大腿，发出预定的信号。

没有回应。

那个风衣男子坐下后，只是招手叫来侍者点单，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

老顾的背脊渗出冷汗。是陷阱？还是“樵夫”发现了危险，临时改变了计划？

就在这时，西点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邮电局制服、帽檐压得很低、提着帆布包的年轻邮差匆匆走了进来。他似乎很着急，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然后径直走向老顾旁边的公用电话亭！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邮差的手似乎无意中碰了老顾的公文包一下，一张折叠的小纸条滑入了老顾微张的公文包侧袋！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

老顾浑身一震！是他！“樵夫”竟然化装成了邮差！而且用这种近乎杂技的方式传递了情报！

邮差没有任何停留，拿起电话听筒，用很大的声音说道：“喂？经理室吗？我是邮电局送汇票的，你们楼下没人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转身，快步离开了西点房，消失在门外的人流中。

那个风衣男子，依然在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

老顾强压下狂跳的心脏，保持姿势坐了几分钟，才招手结账，拿起公文包，从容离开。走出“凯司令”，他立刻混入人群，连续换了两次黄包车，又步行穿过几条弄堂，确认没有尾巴后，才绕道返回巨籁达路的安全屋。

一进书房，他立刻反锁房门，拉严窗帘，颤抖着从公文包里取出那张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密码写的，译出来是：

“信鸽折翼，青鸟迷途，夜莺惊弓。巢穴已露，速撤。樵夫。”

老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纸条从他手中滑落。

“信鸽折翼” —— 传送情报的交通员牺牲了！

“青鸟迷途，夜莺惊弓” —— 秦书婉和林曼丽过江后遭遇变故，处境危险！

“巢穴已露” —— 上海的地下交通网络已经暴露！

“速撤” —— 这是“樵夫”用生命发出的最后警告！

“启明星”计划尚未开始，就已面临灭顶之灾！

老顾猛地扑到电台前，他必须立刻将这份用“樵夫”巨大风险换来的情报发出去！警告“老家”！警告江北的同志！

他的手刚碰到发报键，窗外，由远及近，突然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不止一辆！声音正迅速逼近巨籁达路！

老顾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眼中一片死寂。

完了……还是……晚了一步。

（上海地下交通站篇，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