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138章 魅影随行

魅影随行（军统旧识篇）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十四，夜。上海，公共租界与法租界交界的僻静路段。

夜雨初歇，路面湿滑，倒映着昏黄的路灯和两旁紧闭的店铺门板。秦书婉、何彩珠搀扶着伤势未愈的林曼丽，三人穿着深色不起眼的衣物，帽檐压得很低，沿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穿行。刚从南市废弃砖窑转移出来，她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到位于法租界更深处、由“老师”通过绝密渠道安排的备用安全屋。林曼丽的腿伤需要更稳定的环境和药品，而刚刚获得的关于麦琪路据点的重要情报，也必须尽快上报并制定营救计划。

尽管行动谨慎，专挑小巷，但秦书婉敏锐的直觉始终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感。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身后某个不确定的角落，远远地、不即不离地跟随着。不是76号那种明目张胆的盯梢，而是一种更隐蔽、更富技巧性的追踪，如同附骨之疽，难以摆脱。

“有尾巴。”秦书婉突然停下脚步，将林曼丽往何彩珠身上一靠，自己闪身贴在一家早已打烊的绸缎庄门廊石柱后，独眼锐利地扫向来路。何彩珠也立刻警觉，半架着林丽曼躲进旁边的窄巷暗影中。

空寂的街道上，只有风吹过积水洼的细微声响和远处电车轨道的摩擦声。似乎空无一人。

“确定吗？彩珠姐？”林曼丽忍着腿痛，低声问。

“错不了。”秦书婉的声音冰冷，“跟了至少三条街了，手法很老练，不是一般的包打听。” 她闭上独眼，纯粹依靠听觉和残存的直觉去感知。雨后的空气中，除了潮湿的霉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与这破败街区格格不入的……高级烟草的气息？还有……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规律而轻捷的脚步声回声？

“怎么办？甩掉他？”何彩珠握紧了腰间的手枪。

“甩不掉。”秦书婉冷静分析，“对方是高手，对地形也很熟。硬甩只会暴露更多。前面是贝当路拐角，有个废弃的教堂后院，地形复杂，引他进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达成默契。何彩珠搀着林曼丽，加快脚步，装作急于赶路的样子，拐进了贝当路。秦书婉则如同鬼魅般融入墙影，悄无声息地尾随在后，同时警惕着身后的动静。

果然，那个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也加快了频率，跟了上来。

三人迅速拐进教堂侧面的小铁门，消失在荒草丛生、断壁残垣的后院。秦书婉则如同壁虎般攀上墙头，隐在茂密的常春藤后，屏息凝神，手中的枪口对准了唯一的入口。

几秒钟后，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戴着礼帽、身形高挑矫健的身影出现在铁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进入，而是警惕地观察着院内的环境，动作轻盈得如同猎豹。月光偶尔透过云层，照亮他帽檐下小半张脸——线条硬朗，下颌紧绷，透着一股精干之气。

就在他抬脚迈入院子的瞬间——

“别动！”

秦书婉如同夜枭般从墙头扑下，手中的枪口精准地抵住了来人的后心！动作快如闪电！

几乎同时，何彩珠也从一堆废料后闪出，枪口指向其侧翼！

那人身体骤然僵住，但出乎意料，并没有惊慌失措或反抗，反而缓缓举起了双手，动作异常镇定。

“好身手。”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熟悉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愧是‘青鸟’。”

这个声音……秦书婉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称呼……她独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那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对着秦书婉的枪口，然后，轻轻抬起了帽檐。

月光下，露出一张秦书婉刻骨铭心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角习惯性地抿着，带着几分冷峻和……疲惫。虽然比几年前清瘦了些，眼角添了细纹，但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那份浸入骨髓的冷静与锐利，丝毫未变！

沈醉！ 军统上海站前行动科长，她曾经的上级、搭档，也是……某种意义上，纠缠最深、亦敌亦友的对手！

竟然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跟踪自己的，竟然是他？！

巨大的震惊让秦书婉持枪的手有瞬间的僵硬，脑中一片空白。何彩珠和林曼丽也认出了沈醉，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枪口却握得更紧，如临大敌！

沈醉看着秦书婉震惊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神复杂难明：“好久不见，书婉。哦，或许该叫你……秦队长？” 他的目光扫过秦书婉空荡的左眼和略显消瘦却依旧挺拔的身姿，最终落在她紧握的枪上，语气平静得可怕，“用不着这么紧张，如果我想对你们不利，你们活不到现在。”

“沈醉！”秦书婉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独眼中瞬间布满寒霜，枪口往前又顶了顶，声音因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你跟踪我们想干什么？军统又想玩什么把戏？！”

沈醉无视胸前的枪口，目光坦然地迎上秦书婉充满敌意的视线：“我不是以军统的身份来的。至少，今晚不是。”

“那你以什么身份？”何彩珠厉声质问。

沈醉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林曼丽腿上的伤，又回到秦书婉脸上，声音低沉了几分：“以一个……不想看到你们白白送死的老朋友身份。”

他顿了顿，不等秦书婉反驳，语速加快，切入正题：“你们是不是在查麦琪路那家‘丰昌洋行’仓库？”

秦书婉心中巨震！他怎么会知道？！“是又怎样？”

“那是陷阱。”沈醉语气斩钉截铁，“李士群死后，那地方确实短暂关押过重要犯人，但昨天深夜，人已经秘密转移了。现在里面驻守的，是日本梅机关直属的‘影武者’特别行动队，外加76号万里浪手下最精锐的一批人，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影武者？！”秦书婉失声低呼！这个代号从沈醉口中说出，让她头皮发麻！“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沈醉避而不答，眼神锐利，“重要的是，你们内部有鬼，级别不低。你们的行动计划，对方了如指掌。麦琪路就是个插着稻草人的空城，真正的杀招在别处。”

内部有鬼？！级别不低？！秦书婉的心沉到谷底。老方只是个小卒子？还有更大的内奸？！

“真正的关押地点在哪里？”秦书婉逼问，枪口纹丝不动。

“虹口，日本人控制的‘陆军医院’地下室。”沈醉吐出地点，目光深沉地看着秦书婉，“那里戒备比麦琪路森严十倍，而且……有去无回。”

空气瞬间凝固。沈醉带来的信息太过惊人，真假难辨，动机更是迷雾重重。

“我凭什么相信你？”秦书婉冷冷道，“军统的‘老朋友’，我们可高攀不起。”

沈醉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不是武器，而是一个小小的、卷起来的胶卷底片，递向秦书婉。

“这是‘陆军医院’地下层部分结构图和守卫换岗时间的偷拍底片，清晰度不高，但关键位置标出来了。信不信由你。”他语气平淡，“另外，再免费送你们一个消息。你们要找的那个‘影武者’，很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他的真身，或许就藏在你们身边。”

胶卷？代号？身边的影武者？信息量巨大，秦书婉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分辨其中的阴谋与真实。

“你为什么帮我们？”何彩珠警惕地问，“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醉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又深了些：“好处？或许……只是不想看到日本人和李士群的余孽太得意。又或许……”他目光再次落在秦书婉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只是还一个旧情。信不信，在你们。”

他后退一步，拉开与枪口的距离，重新拉低了帽檐：“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另外，提醒你们一句，76号的人，最多再有一刻钟就会搜到这片区域。你们最好快点离开。”

说完，他竟不再多看三人一眼，转身，步伐依旧从容不迫，很快消失在教堂后院的断墙残垣之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书婉握着枪，僵立在原地，手心里全是冷汗。沈醉的出现和他带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让她心绪翻涌，疑窦丛生。是圈套？还是……他真的在示警？

“书婉姐，怎么办？”何彩珠焦急地问，“他的话能信吗？”

秦书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捡起沈醉留下的胶卷底片，塞进口袋。无论沈醉目的为何，他提到的“内部有鬼”和“陆军医院”这两个信息，必须高度重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秦书婉果断下令，“立刻撤离！去三号备用点！曼丽的伤不能再拖了！至于沈醉的消息……等安顿下来，再设法核实！”

三人不敢耽搁，立刻按照备用方案，迅速离开教堂废墟，消失在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夜色更深。秦书婉回头望了一眼沈醉消失的方向，独眼中情绪复杂。沈醉……你这个魔鬼，这次，你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友？是敌？还是……那只隐藏在最深处的“影武者”？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沈醉的突然出现，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杀机四伏。

（军统旧识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