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107章 泥潭

泥潭（意外救人篇）

民国三十二年，五月下旬，夜。上海南市，靠近棚户区边缘的臭水河浜。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球、腐烂垃圾和污水的刺鼻恶臭。刚下过一场暴雨，土路泥泞不堪，坑洼里积着浑浊的雨水，倒映着远处租界零星昏黄的光。几条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发出低沉的呜咽。

秦书婉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沾满泥点的男人短褂，头上压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和那只独眼。她拄着一根粗陋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河浜边踉跄前行，每走一步，右腿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是她伪装成捡破烂的瘸子，在执行一次外围侦察任务，摸清这一带76号新设的暗哨位置。

林曼丽和何彩珠在更远处的安全屋接应。自从上次菜市口袭击后，76号的搜捕更加疯狂，她们的行动必须万分小心。

雨水混合着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尽量缩着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为生计奔波、卑微到泥土里的残障苦力。耳朵却竖着，捕捉着周围一切异常的声响——脚步声、对话声、甚至是远处车辆引擎的细微变化。

突然，前方不远处的河浜拐角，传来一阵压抑的、杂乱的打斗声和闷哼声，还有压低的、凶狠的咒骂！

“妈的！叫你跑！打断你的狗腿！”

“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秦书婉心中一凛，立刻闪身躲到一堆废弃的砖石后面，屏住呼吸。是帮派斗殴？还是……特务抓人？

她悄悄探出半个头，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望去。只见三个穿着黑色短打、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拳打脚踢。地上那人穿着破烂，像是个乞丐或者流浪汉，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搜！妈的，藏哪儿了？”一个汉子粗暴地撕扯着那人的衣服。

秦书婉本不想多事，准备悄悄绕开。在这种地方，多管闲事就是找死。

然而，就在她准备后退时，那个被打的人突然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污垢和淤青的脸。黑暗中，那双眼睛里闪烁的，不是普通乞丐的麻木或恐惧，而是一种极度不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

就这一眼，让秦书婉的动作僵住了。这眼神……不像普通人！

“砰！” 一个汉子狠狠一脚踢在那人肚子上，他痛苦地蜷缩起来。

“不说？扔河里喂鱼！”另一个汉子狞笑着，和同伙一起抬起那人，就要往臭气熏天的河浜里扔！

电光火石之间，秦书婉来不及多想！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让她抓起脚边一块半截砖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离她最近的那个汉子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啪！” 一声闷响！那汉子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在地。

另外两个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动作一滞！

就在这瞬间，那个被打的年轻人眼中凶光一闪，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挣脱束缚，一头撞向另一个汉子的胸口，同时手肘狠狠击向第三人的肋部！

“呃！”

两个汉子吃痛后退。年轻人趁机连滚带爬，朝着秦书婉藏身的方向狂奔而来！他的动作出奇地敏捷，虽然一瘸一拐，但速度极快！

“妈的！有同伙！追！” 剩下的两个汉子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追来，其中一人掏出了明晃晃的匕首！

秦书婉心中叫苦！这下麻烦大了！但她已无法脱身！她只能压低草帽，转身就往棚户区深处跑！她熟悉这里复杂的地形，这是唯一的生机！

“这边！” 她对那年轻人低吼一声，拐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堆满破烂的窄巷。

年轻人毫不犹豫地跟上。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秦书婉凭借记忆和对地形的熟悉，在迷宫般的棚户区里左拐右绕，专挑最脏最乱、最难追的小路。她的腿伤剧痛，几乎要支撑不住，全靠意志力强撑。那年轻人紧跟在她身后，喘息粗重，但步伐居然能跟上。

追逐持续了十几分钟，终于，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被甩开了。

秦书婉靠在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旁，剧烈地喘息着，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年轻人也瘫坐在她对面，靠着潮湿的墙壁，捂着肚子，嘴角渗着血丝。

黑暗中，两人警惕地对视着。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秦书婉看清了年轻人的脸。很年轻，不到二十岁，眉宇间带着一股倔强和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他身上衣服破烂，但脚上穿的一双鞋，却让秦书婉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双……半新不旧的翻毛皮鞋！虽然沾满了泥污，但款式和质地，绝非普通苦力或乞丐能穿得起的！更奇怪的是，两只鞋的鞋带系法完全不同！左脚是普通的十字交叉，而右脚……却是一种极其复杂、类似某种特殊绳结的系法！

这种系法……秦书婉在军统受训时见过！是某些特殊部门或者地下工作者用来传递简易信号或标识身份的暗号！

这个年轻人……绝不是普通流浪汉！

“你是什么人？”秦书婉压低声音，用木棍警惕地指着他，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她必须确认对方的身份，否则后患无穷。

年轻人喘着气，抬起头，看着秦书婉草帽下那双异常冷静锐利的眼睛，又看了看她明显不自然的右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犹豫。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你为什么救我？”

“碰巧。”秦书婉声音冰冷，“现在回答我的问题！那三个人为什么追你？你脚上的鞋怎么回事？”

年轻人抿紧嘴唇，似乎在权衡。片刻，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低声道：“他们……是‘青龙帮’的打手……我……我偷了他们一点东西。” 他避重就轻。

“什么东西？”秦书婉逼问，目光扫过他紧紧捂着的胸口。

年轻人眼神闪烁，没有回答。

秦书婉失去耐心，木棍往前一递，抵住他的喉咙：“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把你扔回给那些人！”

感受到木棍的冰冷和威胁，年轻人身体一颤，终于咬牙道：“是……是一份名单……‘青龙帮’和76号勾结，替他们抓‘反日分子’的线人名单……”

秦书婉心中巨震！76号线人名单？！这可是极具价值的情报！

“鞋呢？”她不动声色，继续问。

年轻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脸上露出更加复杂的神色，似乎这比名单更让他难以启齿。他沉默了几秒，才用极低的声音说：“这鞋……是一个‘朋友’临死前……换给我的。他说……万一走散了，或者他出事，就穿着这鞋……去‘老地方’……等人。”

“老地方是哪里？等谁？”秦书婉心跳加速，追问道。

“我不知道……”年轻人茫然地摇头，“他没来得及说清楚就……就被抓走了。我只记得他说……看鞋带……可是……我看不懂。” 他脸上露出痛苦和迷茫。

秦书婉死死盯着他那双鞋，尤其是右脚上那个特殊的绳结。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这个年轻人的“朋友”，很可能是我方潜伏人员！这鞋和绳结，是接头信物！这个年轻人，可能无意中卷入了一场危险的秘密交接，并成为了关键人物！而那份名单，或许是意外收获，也可能是祸根！

必须带他走！这里太危险了！

“想活命，就跟我走。”秦书婉收起木棍，语气不容置疑，“但如果你敢耍花样，我保证你比落在‘青龙帮’手里死得更惨。”

年轻人看着秦书婉，又回头看了看漆黑危险的来路，最终重重点头：“我跟你走！”

秦书婉不再多言，忍着腿痛，带着这个意外的“收获”，小心翼翼地绕道返回安全屋。每走一步，她都感觉仿佛踏在刀尖上。救下的这个人，和他脚上那双特殊的鞋，就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是转机？还是更大的陷阱？

夜色更深，臭水河浜的恶臭渐渐被抛在身后，但更浓重的危机感，却如同这上海的夜雾，无声地笼罩下来。

（意外救人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