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区的路,比去时更加漫长。
不是距离上的遥远,而是某种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重量,让时间的流速都变得粘稠、迟滞。窗外,锈蚀荒原一成不变的景象飞速掠过,金属残骸在斜阳下拖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大地溃烂后结出的丑陋痂皮。低语森林方向,那些灰绿色的孢云似乎比离开时更加浓稠了一些,翻滚的边缘带着不祥的活性。
车内无人说话。引擎的嘶吼、履带碾过碎石的闷响、仪器偶尔发出的嘀嗒声,构成了唯一的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汗液、金属、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电离后的臭氧味道——那是圣殿银白光芒和守墓人冰冷意念在意识深处残留的“余味”。
苏瑾靠在赵磐肩上,闭着眼,但赵磐知道她没有睡着。她的呼吸很轻,眉心那淡金色的印记以微不可察的频率明灭着,仿佛在与遥远彼方的某个东西进行着无声的对话。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之前在圣殿广场上那种几乎虚脱的颤抖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感。仿佛经过那番信息洪流的冲刷和守墓人的冰冷“注视”,某种东西在她体内更深地扎下了根,既带来了负担,也带来了某种奇异的稳定。
赵磐的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逝的荒芜景色上,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如同精密的机械拆解着刚刚获得的海量信息。
“摇篮”——文明孵化与观测阵列。塔萨尔人竟然在这片被视为遗弃之地的星域深处,埋藏了如此宏伟而危险的造物。它的失衡,不仅仅意味着铁兽和孢奴的泛滥,更可能是一场席卷整个区域的现实结构灾难。九十七天,这个倒计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头顶。
“错误指令”与“污染源”的耦合。那个在记录片段中惊鸿一瞥的、充满纯粹恶意的巨大阴影,究竟是什么?是某种宇宙中的古老邪物?是另一个敌对高等文明的造物?还是塔萨尔文明自身实验失败的产物?它试图“加速进化”、“强制筛选”、“注入混沌变量”……这些目的听起来就充满了不祥。
钥匙节点。散落的“钥匙”,是稳定或关闭“摇篮”的关键。圣骸坑的“源晶”已经失踪,沉默圣殿的“钥匙”更多是记录和稳定功能。其他钥匙在哪里?哈兰长老地图上标记的那些古老遗迹中,是否就有线索?尤其是北方那片“永恒冻土”旁的标记……
“次级权限密匙”。苏瑾融合的“希望”密钥,在塔萨尔体系中仅仅被归为“次级”。那“主权限”在哪里?是否掌握在所谓的“错误指令”发出者手中?还是早已失落?苏瑾的“兼容性评级:乙等”和“数据完整性百分之六十八点三”又意味着什么?她还能承载更多,还是已经接近极限?
一个个问题如同纠缠的线团,找不到清晰的线头。但赵磐知道,慌乱和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像面对一座复杂的故障机械,先厘清最关键的部分,找到最可能突破的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前排那个如同钢铁浇铸般的背影——断钢指挥官。
这位裁决者指挥官在整个事件中表现出近乎冷酷的理性、高效的执行力,以及深不见底的城府。他对于塔萨尔、对于“摇篮”的真相,是否知道得比表现出来的更多?他力主前往沉默圣殿,仅仅是为了调查和营救侦察小队?还是另有更深层的目的?他,或者说他背后的守钟人总部,在这盘危险的棋局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盟友?竞争者?还是……潜在的掌控者?
车辆猛地颠簸了一下,将赵磐从沉思中拉回。他瞥了一眼车内后视镜,正对上断钢指挥官同样从后视镜中投来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一瞥。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但赵磐知道,对于这位指挥官而言,自己和苏瑾的价值,在经历了圣殿之后,已经发生了某种微妙而根本的变化。从“需要调查的异常外来者”,变成了“可能解决问题的关键工具”,或者……“需要严密监控的高风险变量”。
第七区哨所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夕阳正将它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围墙的破损处已经用粗大的木料和金属板临时修补,像伤口上粗糙的缝合线。了望塔上值守的守钟人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格外瘦小而孤单。
车队驶入大门时,没有欢迎,只有沉默的注视和迅速关闭大门的沉重声响。堡垒内部,气氛比离开前更加紧绷。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硝烟味、消毒水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焦虑。幸存的居民脸上看不到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对未来更坏可能的深深恐惧。
赫姆勒队长第一时间跳下车,去查看被救回的三名侦察小队成员的情况。莉亚娜副队长则迅速开始布置加强的夜间岗哨和巡逻。
断钢指挥官让赵磐和苏瑾先去医疗室“休息和接受检查”,并要求哈兰长老立刻整理所有从圣殿获得的数据和推测,准备进行汇报。他自己则带着那两名裁决者队员,径直走向了临时指挥室,显然是要立刻与总部进行加密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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