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竹筒传书》
花七姑觉得,自己快要被这间小小的绣楼活活闷死了。
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木料和灰尘的气息,艰难无比。雕花的木窗紧闭着,甚至从外面被加钉了几根粗粝的木条,只留下几道狭窄的缝隙,吝啬地透进几缕天光,将屋内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牢笼。窗外,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沂蒙山峦起伏的墨绿轮廓,往日是自由与生机的象征,此刻却成了囚禁她的、巨大而冷漠的铁栅栏。
爹娘含泪的哀求声仿佛还在逼仄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她心碎的恐惧:“七姑啊…认命吧!胳膊拧不过大腿,李家…那是跺跺脚整个沂州府都要抖三抖的人家!我们拿什么去惹?惹不起啊!嫁过去…好歹…好歹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强过在这山沟里苦熬一辈子……” 娘亲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嵌进她的骨头里,浑浊的泪水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爹蹲在墙角,抱着头,那副被沉重生活压垮的脊梁,在巨大的权势面前更是彻底弯折了下去,只有压抑的、沉闷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像钝刀子割着花七姑的心。
“认命?” 花七姑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灼热猛地冲上喉头。她猛地抓起梳妆台上那把用了多年的桃木梳,那是陈巧儿上次去镇上特意给她带的,打磨得光滑温润。此刻,她却像握住一把淬毒的匕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攥紧!
“咔嚓!”
一声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坚韧的桃木梳竟被她生生从中折断!断裂的木刺如同獠牙,毫不留情地刺入她柔嫩的掌心。尖锐的剧痛瞬间传来,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沿着掌纹迅速蔓延,一滴、两滴,落在梳妆台陈旧的暗红色漆面上,晕开一小片惊心动魄的暗色。
痛!钻心的痛!
可这皮肉之痛,比起心头那被巨石碾压、被烈火焚烧的窒息与绝望,又算得了什么?这间屋子,这座院子,这从小长大的山村,连同爹娘那被恐惧扭曲的爱意,瞬间都成了冰冷的枷锁,一层层套上来,勒得她无法喘息。她死死盯着掌心不断扩大的血痕,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咸腥,才勉强将喉咙里那声濒临崩溃的尖叫压了回去。不能喊,喊了,楼下看守的爹娘只会更惶恐,更绝望。泪无声地滚落,混着掌心的血,砸落在染血的断梳上。
墙外,阴影如同浓稠的墨汁,紧紧吸附着花家院墙粗糙的夯土。陈巧儿将自己缩成一团,背脊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墙面,仿佛要嵌进这土石之中。院墙内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像被扼住喉咙的幼兽发出的悲鸣,穿透厚厚的墙壁,一丝丝钻进她的耳朵,又化作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口,反复搅动。
“七姑…” 陈巧儿无声地翕动嘴唇,喉咙里堵着一团灼热的硬块。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抠进墙缝里粗糙的泥土和碎石,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色,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这堵墙!这该死的、象征着世俗和强权的厚重土墙!它隔绝了视线,隔绝了声音,甚至隔绝了空气,将里面的人活活困死!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冲动在胸腔里冲撞,几乎要驱使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用身体,用石头,哪怕用牙齿,也要把这堵该死的墙砸开、撞碎、撕烂!
然而,残存的、属于现代灵魂的理智死死拽住了这匹即将脱缰的野马。冲进去?然后呢?被花家父母惊恐地赶出来?还是立刻招来闻声而至的李家爪牙?那只会把七姑推向更深的深渊,让她爹娘彻底失去回旋的余地,坐实“伤风败俗、勾结妖人”的罪名。这莽撞的怒火,只会烧毁最后一线微弱的希望。
她必须冷静!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陈巧儿猛地闭上眼,深深吸气,初春夜晚凛冽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涌入肺腑,强行压下那股焚心的焦躁。她逼迫自己调动起属于那个信息爆炸时代的所有思维碎片——策略分析、风险评估、最优路径选择……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过滤着这几个月来在山林间、村落里积累下的所有地形细节和记忆片段。
山溪…峭壁…老林子…废弃的猎屋!
一个模糊的影像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思绪!
那个地方!是了,去年深秋跟着村里老猎人张伯进山,为了追踪一只受伤的野猪,曾经误入过西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山坳。坳底背靠一面陡峭的崖壁,崖壁下方,藤蔓和乱石掩映处,似乎有一处半塌陷的、极其破旧的石头屋子!张伯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喘着气说:“那破地方,早八百年就没人用了,塌了大半,进不得人,搞不好还有蛇虫熊瞎子做窝,快走快走!” 他们当时急于追猎物,便匆匆绕开了。
塌了大半?蛇虫熊瞎子?陈巧儿的心猛地一沉。风险巨大!但此时此刻,那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却成了黑暗里唯一闪烁的光点!它足够偏僻,足够隐蔽,远离村子和人迹常至的山路。李家的爪牙再嚣张,短时间内也未必能想到、能找到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那是绝境中唯一可能存在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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