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霜华 第16章 破局之匙

希望的微光与现实的铁壁在温明远心中激烈碰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握着那张承载了新思路的“育阴透毒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隔离区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药材，他需要药材！没有药，再精妙的方剂也只是纸上谈兵。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阿树离去时那担忧而坚定的眼神，以及那句“留意那些康复者……或许答案就在他们身上”。

康复者……答案……

温明远猛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在角落里缓慢活动、气色萎靡但终究活下来的康复者。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骤然清晰起来——这些康复者，在缺乏有效药物治疗的情况下，是如何补充“阴液”，是如何“扶正”，从而侥幸存活下来的？

他们一定是通过其他途径！食物？或者……那些被他们提及，却被自己一度视为“无用”甚至“荒诞”的土方、偏方？！

他立刻行动起来，不再仅仅询问他们“吃过什么药”，而是更细致地追问他们发病期间和恢复期“吃过什么”、“喝过什么”。从米汤、菜粥到偶尔得到的瓜果，甚至是用来解渴的野草茶、树根水，任何进入过他们口中的东西，都成了温明远关注的对象。

起初，得到的答案依旧杂乱无章。直到他问到一个来自城郊、曾在山中生活过的康复老丈。

“喝的？”老丈眯着昏花的眼睛，努力回忆，“唉，那时候烧得糊涂，嘴里又苦又干，就想喝点带味儿、能润喉的……我家老婆子，好像去后坡挖了些‘土参’（注：可能指民间对某些具有滋阴作用根茎的俗称）、‘地管子’（注：可能指地黄？），还揪了些野茼蒿、蒲公英的嫩苗，混在一起煮水给我喝……哦，对了，好像还放过几片去年晒干的柿叶子，说是能退烧……”

土参？地管子？野茼蒿？蒲公英？柿叶？

温明远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些看似寻常甚至不起眼的东西，在中医理论中，很多都具备或多或少的清热、滋阴、生津的功效！尤其是“地管子”，若真是地黄，那便是滋阴凉血的要药！“土参”若指沙参、玉竹之类，亦是养阴生津之品！野茼蒿、蒲公英清热解毒，柿叶亦有清热止渴之效。

这看似胡乱凑在一起的“野菜汤”，竟暗合了“清热、滋阴、生津”之理！它或许无法直接对抗血瘟的烈性毒邪，但对于缓解高热伤阴的症状，补充人体赖以生存的津液，维系一线生机，可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老丈，您还记得那些东西具体长什么样吗？或者，您家里还有没有？”温明远急切地追问。

老丈摇了摇头：“模样记不清了，都是地里长的寻常东西。家里……怕是早就没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温明远并不灰心。他立刻找到何大夫，将这一发现告知。

何大夫闻言，昏花的老眼中也迸发出光彩：“民间智慧，不可小觑！药食同源，在无药可用之时，这些看似普通的食材、野草，或许正是延续生命的钥匙！温大夫，你此问，或真找到了破局之径！”

两人当即决定，调整策略。在无法获得珍贵药材的情况下，充分利用一切可能找到的、具备清热、滋阴、生津、益气作用的替代品。

他们将目光投向了隔离区每日供应的有限食物和饮用水。

“米汤，最能养胃气，存津液，所有病患，只要还能吞咽，必须鼓励多饮米汤！”

“若有菜蔬，优先选择白菜、荠菜、萝卜等性凉润燥之品。”

“水，必须煮开，可投入少量随处可见的竹叶、桑叶、枇杷叶同煮，取其清热生津之效！”

温明远甚至根据老丈的描述和自己的药理知识，草拟了一份“疫区代用食药清单”，将一些可能找到的、具有药用价值的食材、野草列入其中：

· 滋阴生津：荸荠、梨皮、甘蔗梢、百合（若可得）、麦冬（野外或有类似形态的植物，需仔细辨别）。

· 清热解暑：西瓜翠衣（西瓜皮）、绿豆（若可得）、鲜荷叶、金银花藤叶。

· 益气健脾：山药（若可得）、茯苓（或许能找到野生菌核？风险大，需谨慎）、大枣。

· 凉血解毒：马齿苋、鱼腥草、蒲公英、紫花地丁。

他将清单交给负责采购和配送的杂役，恳请他们尽力在外界搜寻这些相对普通易得之物。

同时，对于那位老丈提到的“土参”、“地管子”，温明远凭借记忆和医书中的图谱，绘制了简单的图形，让能出入隔离区的人留意辨认。

这是一场退而求其次的战争，是在绝境中利用一切可用资源的无奈之举，但也可能是最贴近现实、最具可行性的道路。

就在温明远和何大夫开始推行“食疗”、“代药”方案后不久，转机出现了。

一名负责清理隔离区外围垃圾的杂役，在墙角发现了几株被丢弃、已经有些干瘪的植物根部，其形态与温明远所绘的“地管子”（地黄）颇有几分相似！他想起温大夫的嘱托，连忙捡了回来。

温明远如获至宝，仔细辨认。虽然品相不佳，但确是他苦寻不得的鲜地黄！虽然药力可能不及炮制过的干地黄，但在此时，无异于久旱甘霖！

几乎在同一时间，阿树再次设法送来一小包东西。里面除了少量银柴胡和白薇，竟然还有一小把品相不算好，但确确实实是青蒿的干草！

“师父，我听说这东西能治‘寒热往来’，也不知道对不对，看它便宜，就弄了点来……”阿树隔着门栏说道。

温明远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青蒿！他“育阴透毒方”中关键的透邪之药！

虽然鳖甲、太子参等依旧匮乏，但鲜地黄和青蒿的获得，让他终于有了将新思路付诸实践的最低条件！

他与何大夫连夜商议，决定因地制宜，调整方剂。

方名：加减育阴透毒汤（因地制宜版）

组方： 鲜地黄（大剂量，捣汁或煎汤）、青蒿（后下）、牡丹皮、玄参（仅存少量）、白薇、银柴胡、竹叶、生甘草。

这个方子，以鲜地黄为君，大补阴液；青蒿、银柴胡、白薇、丹皮为臣，透达虚热，清解血分余毒；竹叶、甘草为使，清热生津，调和诸药。虽然比原方简略了许多，缺少了鳖甲搜邪和人参扶正的力量，但核心的“育阴”与“透毒”思路得以保留。

他们选择了一位病情与之前陈武类似，但体质更为消瘦、阴伤症状更明显的患者进行尝试。这位患者持续低热，盗汗严重，口干舌燥，舌红无苔，脉细数无力，正是典型的邪伏阴分、气阴两伤之象。

药煎好后，温明远亲自喂服。这一次，他没有感受到之前试药时的紧张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基于理论推演后的平静期待。

服药后，患者并未出现剧烈反应，只是沉沉入睡。

次日清晨，患者醒来，自诉口干略有缓解，夜间盗汗减轻。

连续服用三剂后，患者的低热开始缓慢下降，精神稍振，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灰败之气似乎淡去了一些。

没有立竿见影的奇迹，但病情确实呈现出一种缓慢而稳定的向好趋势！

这细微但确切的变化，让温明远和何大夫欣喜若狂。他们知道，这一次，他们可能真的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一条基于“育阴透毒”，充分利用本地资源，适合在绝境中推广的治疗路径！

破局之匙，或许就隐藏在这些看似普通、曾被忽略的“替代品”和民间智慧之中。希望，终于在现实的土壤中，扎下了一丝微弱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