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霜华 第69章 迷魂凼

“**凼”的名字，绝非虚传。

一踏入这片区域，周遭的光线仿佛瞬间被吞噬了大半。参天古木的树冠层层叠叠，交织成一片几乎不透光的墨绿色穹顶，只有些许斑驳破碎的光点，如同鬼火般透过缝隙洒落，勉强照亮脚下盘根错节、覆满湿滑苔藓的根系与岩石。

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带着一股浓郁的、混合了腐殖土、某种甜腻花香以及隐约腥气的怪异味道。这气味初闻似乎并无不妥，但吸入多了，便觉头脑微微发沉，眼前的景物似乎也开始产生细微的、水波般的扭曲。

“闭气，凝神。”林星儿的声音在前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这里的瘴气能惑人心智，跟紧我的脚步，一步都不要错！”

她不知何时，已用一块浸过药汁的布巾蒙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在昏暗中愈发显得锐利的眼睛。阿树不敢怠慢，立刻效仿，同时暗暗运转师父所授的凝神静气之法，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眩晕感。

林星儿的步伐变得极其诡异。她并非直线前进，时而向左绕行七八步，时而却又向右后方倒退两三步，有时甚至会在一块看似平平无奇的青石上停留片刻，观察着石面上几乎难以察觉的苔藓生长方向，才选定下一个落脚点。

阿树全神贯注，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和脚下的每一个动作，不敢有丝毫分神。他注意到，林星儿选择的路径，往往避开了那些看起来最平坦、最容易行走的地方，反而专挑崎岖难行之处。有一次，她甚至示意阿树匍匐爬过一段低矮的、布满尖锐石笋的岩缝。

“看见那些颜色特别鲜艳的蘑菇和花了么？”在短暂休息的间隙，林星儿指着不远处一丛散发着幽蓝荧光、形态妖异的蘑菇，以及几株开着猩红欲滴、花瓣如同滴血般花朵的植物，低声道，“‘鬼灯笼’和‘血吻兰’，它们的孢子花粉能致幻，甚至麻痹神经，碰都别碰。”

阿树凛然，将这些致命植物的特征牢牢刻印在脑海中。他发现，在这**凼中，美丽的表象之下，往往潜藏着最直接的杀机。

越往深处，雾气愈发浓郁，那甜腻的气味也越发勾魂摄魄。即使有着药巾和静心法门的防护，阿树也感到一阵阵心烦意乱，耳边似乎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和缥缈的歌声，眼前偶尔会闪过一些扭曲的、不属于此地的光影。

“稳住！”林星儿察觉到他气息的紊乱，低喝一声，声音如同冰水浇头，“都是幻象！跟着我念——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阿树依言，在心中默念这八字真言，配合呼吸，强行将那些纷乱的杂念压下。他注意到，林星儿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抵御这里的迷障对她而言也并非轻松之事。

突然，林星儿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地面。那里有几处看似凌乱的野兽足迹，但她关注的焦点却不在足迹本身，而在足迹旁一些几乎被落叶覆盖的、用细小石子摆出的奇异图案。那图案抽象而古朴，带着某种原始的韵味。

“这是……古老的路径标记？”阿树猜测道。

“是警告。”林星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很久以前，守护圣域的先民留下的标记。意思是……前方是‘活瘴’区域，非祭礼之时，不可擅入。”

“活瘴？”阿树心中一紧。

“就是瘴母影响范围内，能主动攻击生灵的瘴气。”林星儿站起身，目光投向迷雾深处，那里仿佛有无形的巨兽在蛰伏，“这里的瘴气，已经不是被动吸入那么简单了。它们会像有生命一样，寻找气息，缠绕上来。祖父的手札，就藏在前面不远的一处‘避瘴点’。”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筒，拔开塞子，里面是一种刺鼻的黄色粉末。她将粉末小心地撒在两人周围，形成一个圆圈。“这是用雄黄、硫磺和几种烈性草药制成的‘破瘴粉’，能暂时逼退普通活瘴，但支撑不了太久。我们动作要快！”

做完这一切，林星儿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决然：“跟我冲！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话音未落，她已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阿树不敢犹豫，立刻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冲出破瘴粉范围的瞬间，周围原本相对平静的浓雾，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沸腾起来！紫灰色的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汇聚、缠绕而来，发出嘶嘶的、令人牙酸的轻响，那甜腻的气味瞬间浓烈了数倍，直冲脑髓！

阿树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阴寒的气息透过药巾，试图钻入他的七窍。眼前的景物彻底扭曲，仿佛置身于光怪陆离的噩梦之中，无数扭曲的人影、狰狞的鬼面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凄厉的哭嚎和诱惑的低语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别看！别听！跟着我！”林星儿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虽然也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她的身影在翻涌的瘴气中时隐时现，如同暴风雨中海上的灯塔。

阿树咬紧牙关，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前方那个模糊的身影上，脚步机械地跟随，心中反复默念静心法诀，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

也不知道在能见度不足三步的瘴气中奔跑了多久，就在阿树感觉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幻象吞噬时，前方的林星儿猛地向下一矮身，钻入了一个被藤蔓完全覆盖的、毫不起眼的山壁裂缝！

阿树想也不想，紧随其后，挤了进去！

就在他身体没入裂缝的刹那，身后那翻涌追逐的活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不甘的嘶鸣，在裂缝外徘徊涌动，却无法侵入分毫。

裂缝内是一条狭窄、向下倾斜的天然甬道，光线昏暗，但空气却陡然一清，那股甜腻惑人的瘴气消失无踪，只剩下泥土和岩石的原始气息。

阿树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早已浸透衣衫，心脏狂跳不止，脑海中那些恐怖的幻象依旧残留着些许痕迹，让他心有余悸。

林星儿靠在岩壁上，同样喘息着，蒙面的布巾下，脸色想必也是苍白的。她看向阿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意志很坚定。”

阿树苦笑一下，若非师父多年的教导和瘟疫期间的磨砺，他恐怕早已迷失在那片恐怖的**凼中了。

“这里就是避瘴点？”他环顾四周，甬道深处一片黑暗，不知通向何方。

“嗯。”林星儿平息了一下呼吸，指向甬道深处，“祖父的手札，就在里面。跟我来，最后的机关，需要林家的血脉才能开启。”

她率先向黑暗深处走去，脚步声在狭窄的甬道中回荡。历经艰险，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大门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