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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夫病危？！康复者都不行了？！”
阿树带来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让温明远本就虚弱的身躯猛地一晃，险些栽倒。刘文柏连忙扶住他。
“怎么回事？阿树，快说清楚！”温明远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急声问道，声音都在发颤。
阿树满脸泪痕，气喘吁吁：“师父！您可回来了！就是这两三天的事！之前好些稳定出院的康复者，突然就倒下了，症状比第一次还凶！低热、骨痛、还有……还有不少人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身上甚至出现新的紫斑！何大夫他……他为了救治病人，连日劳累，前日自己也病倒了，今天早上开始咳血，昏迷不醒！疠所里现在全乱了套了！”
“伏毒”全面爆发！而且来势如此凶猛，远超温明远的预料！这与他深入黑风岭、近距离接触“阎罗瘴”是否有关联？还是说，那毒源的扩散速度加快了？
此刻，什么面见赵磐石，什么呈报虫瘴样本，都被这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压了下去！疠所内有他并肩作战的同袍，有信任他、依赖他的病患，他绝不能坐视不管！
“文柏！虫瘴样本先交由你保管，务必小心！阿树，我们立刻回疠所！”温明远当机立断，抓起木杖就要往外冲。
“师兄！你的身体！”刘文柏急忙拦住他。
“顾不上了！救人要紧！”温明远一把推开刘文柏的手，眼神决绝，“每耽搁一刻，都可能有人死去！快走！”
他不再多言，拄着木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仁心堂，阿树连忙跟上搀扶。刘文柏看着温明远踉跄却坚定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那烫手山芋般的琉璃瓶，一跺脚，将其锁入密室最隐蔽处，也匆匆跟了上去。
夜色中的广州街道，因宵禁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三人急促的脚步声和温明远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巡逻的兵丁认出是温明远，虽感诧异于他的狼狈，但并未阻拦——毕竟，这位温大夫是赵大人“钦点”负责疠所的人。
赶到疠所时，眼前的景象让温明远心头冰凉。
原本经过一段时间治理稍显秩序的疠所，此刻已如同炼狱重启。院子里挤满了新送来的、或是病情反复加剧的病患，呻吟声、哭嚎声、谵语声交织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脓臭和绝望的气息。医徒和杂役们疲于奔命，脸上写满了麻木与恐惧。之前那些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康复区，此刻成了重灾区，不断有人被抬出，或直接盖上白布。
“温大夫！是温大夫回来了！”有人看到了温明远，如同看到了救星，嘶哑地喊道。
但这呼喊很快被更多的痛苦声浪淹没。
温明远顾不上回应，径直冲向何大夫所在的草棚。
草棚内，何大夫躺在简陋的床榻上，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一位老医徒正在一旁束手无策地垂泪。
“何师兄！”温明远扑到床边，手指搭上何大夫的腕脉。
脉象细弱沉伏，时而急促，时而若有若无，如同风中残烛！舌苔灰黑而燥！这是热毒深陷，阴液耗竭，阴阳即将离决的死兆！
“何师兄是何时发病？用了什么药？”温明远急问那医徒。
“何大夫是前日傍晚开始觉得疲惫骨痛，昨日低热，自行用了您留下的‘育阴透毒’轻剂，但效果不显，反而在今晨突然加重，高热咳血……我们……我们不敢乱用药啊……”医徒泣不成声。
温明远心中刺痛。何大夫年事已高，本就劳累，体内或许早有伏毒潜伏，此次大规模“伏毒”爆发，引动了他自身的病灶，来势才会如此凶猛。常规的“育阴透毒”方力道太缓，已无法遏制这急转直下的病势。
必须用猛药！用他在黑风岭险死还生后验证过的、加强版的“清瘟化毒饮”思路！
但他手边没有全蝎、地龙等关键虫药，生石膏也所剩无几！
“阿树！立刻去取我备用的水牛角屑、还有库房里所有的紫草、丹皮、赤芍！再找找有没有寒水石！快去！”温明远快速吩咐，同时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施针稳住何大夫的心脉元气！取穴百会、人中、内关、足三里，强刺激，以挽狂澜于既倒！
施针的同时，他大脑飞速运转，根据何大夫此刻“热毒内闭，正气溃散”的危象，以及现有药材，口述了一个急救方：
“听着！水牛角屑三钱，锉末冲服！生石膏一两，寒水石半两（若有），知母五钱，生地一两，玄参五钱，丹皮四钱，赤芍四钱，紫草四钱，金银花一两，连翘八钱！再加……再加少量麝香（若可得，开窍醒神）或石菖蒲三钱！急煎顿服！”
这是一个几乎孤注一掷的方子，集中了所有能用的清热凉血、解毒开窍之药，力求一击破敌！
阿树和医徒记下方子，飞奔而去。
温明远守在何大夫床边，紧紧盯着他的反应，手指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腕脉。他能感觉到，何大夫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而残酷。
药终于煎好，温明远亲自小心翼翼地给昏迷的何大夫灌下。
随后，便是更加焦灼的等待。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何大夫依旧昏迷，但额头的灼热似乎没有继续升高。
半个时辰过去，他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
一个时辰后，在众人几乎绝望的目光中，何大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噜声，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依旧涣散无力，但终究是醒过来了！
“何师兄！”温明远惊喜交加，连忙再次诊脉。脉象依旧细弱，但那种沉伏欲绝的死气，竟然真的被拉回了一丝！
药效起了！这险之又险的方子，再次于生死关头发挥了作用！
“明……明远……”何大夫看清了眼前之人，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你……回来了……伏毒……凶……”
“师兄，您别说话，好生歇着！伏毒之事，交给我！”温明远紧握着他的手，眼眶发热。
将何大夫暂时从鬼门关拉回，温明远不敢有丝毫停歇。他立刻召集所有尚能行动的医徒，快速巡查所有病情急剧恶化的“伏毒”患者。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这些患者症状各异，但普遍比初次发病更为复杂难缠。有的高热与畏寒交替；有的剧痛游走不定；有的神志恍惚，幻视幻听；有的皮肤溃烂流脓，久不收敛……
这已非单一病证，而是那虫毒深入不同脏腑经络后，引发的多种变证！
常规的、固定的方剂显然已不适用。必须一人一方，精准辨证！
温明远强忍着身体的极度疲惫和不适，凭借着他自身对抗“伏毒”和虫瘴的切身体验，以及从黑风岭带回来的对毒素本质的新认知，开始了超高强度的诊疗。
他穿梭于一个个痛苦的病患之间，诊脉、察舌、问症（对尚能交流者），然后迅速开出方子。他大胆地调整着药材配伍和剂量：对于热毒深重、神昏谵语者，加重水牛角、紫草、并尝试加入少量胆南星、天竺黄化痰开窍；对于骨节剧痛、痛处游走者，即便没有虫药，也重用威灵仙、鸡血藤、甚至尝试加入少量乌头炮制版（风险极高，需极其谨慎）以搜风通痹；对于皮肤溃烂、流脓不止者，则在外用解毒生肌药粉的同时，内服方中加重天花粉、白芷等托毒排脓……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几乎是在透支自己本已油尽灯枯的生命力，来为他人抢夺一线生机。
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低热让他的视线阵阵发黑，持笔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停下，也不能停下。
阿树和其他医徒被他这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精准的判断所感染，也拼尽全力配合着，抓药、煎药、喂药、记录……
这一夜，疠所内灯火通明，与死亡赛跑的战役，在温明远归来后，再次以最惨烈、最直接的方式打响。没有人知道，这位看似摇摇欲坠的年轻大夫，是如何支撑下来的。他们只看到，在他的指挥和拼死救治下，一个又一个濒临死亡的患者，脉搏重新变得有力，高热渐渐退去，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透过疠所破旧的窗棂，照在温明远苍白如纸、却异常平静的脸上时，最凶险的一波死亡潮，终于被他以惊人的意志和医术，强行遏制住了。
疠所内，虽然依旧弥漫着痛苦，但那种彻底的绝望和混乱，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寂静，以及无数道投向温明远的、充满感激与依赖的目光。
温明远拄着木杖，站在晨光中，看着暂时稳定下来的局面，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他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胜利。“伏毒”的根源未除，黑风岭的毒源仍在，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后头。
而他自己的身体，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模糊，耳边嗡嗡作响，最终，黑暗彻底吞噬了他的意识，重重地向后倒去。
“师父！”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仿佛听到了阿树撕心裂肺的呼喊，以及周围瞬间响起的惊呼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