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霜华 第39章 伏毒隐忧

军令状的风波暂告平息，温明远虽未被问罪，却也未得嘉奖，只是被一道无形的责任枷锁更紧地束缚在疠人所这片生死战场上。赵磐石“酌情调配”的药材时断时续，数量远不足以支撑全面治疗，疠人所内依旧主要依靠替代方案和本地草药勉力维持。

而“伏毒”的阴影，正如温明远所担忧的那样，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姿态，显现其狰狞的面目。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那些最早一批使用“清瘟化毒饮”后病情好转，甚至被认为已经“康复”出院的患者。

起初只是零星的消息传来。一位之前高热咳血被治愈的码头工人，在回家休养半月后，突然出现低热不退，夜间盗汗严重，继而原本已经消退的关节再次肿痛起来，甚至比初次发病时更为剧烈，难以行走。

接着，一位病情稳定后回家的老妇，家人发现她性情大变，时而精神萎靡，时而烦躁易怒，夜间常有惊悸，身上虽无新发瘀斑，但皮肤却变得异常干燥瘙痒。

更有甚者，一位年轻力壮、恢复最快的猎户，在自以为痊愈后进山试图打些野味补养身体，结果归来后便一病不起，高热、出血症状猛烈复发，不过三四日便溘然长逝，死状与血瘟急性发作无异！

这些消息如同接力般传入疠人所，每一次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温明远的心上。他之前记录的“伏毒”猜测，被残酷的现实一一印证。

“师父，城外王家庄报来，之前送回去的五个康复者，有三个又病倒了！症状都差不多，低热、骨痛、乏力……”阿树急匆匆地跑来，脸上满是焦虑，“还有城里李掌柜家的大公子，昨日也开始发热，身上起了些小红点！”

温明远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医案，脸色凝重。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病情复发，这是“伏毒”在体内未被根除，或因劳累、或因外感、或因情志波动而被重新引动，甚至可能发生了某种不好的转变。

“走，我们去看看李公子，再去王家庄！”温明远立刻起身，尽管他自己也感到一阵阵低热带来的眩晕和关节的酸楚。

李府内，一片愁云惨雾。李公子躺在锦榻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手臂和胸前可见细密的、颜色尚浅的红疹。他精神尚可，但自诉周身酸痛，尤其是指关节和膝关节，夜间低热盗汗。

温明远仔细诊察，脉象细数而略显涩滞，舌红少苔。这与他自身目前的症状，以及外面传来的那些“伏毒”发作病例，何其相似！

“李公子此前康复后，可曾过度劳累？或是有何不顺心之事？”温明远问道。

李夫人泣道：“小儿自病愈后，一直在家中静养，未曾劳累。只是……前几日因铺中些许琐事，与他父亲争执了几句，当时便气得脸色发白，当晚便开始不适……”

情志波动，引动伏邪！温明远心中了然。这“伏毒”不仅盘踞在筋骨络脉，竟还与心神相关，其狡诈酷烈，远超想象。

随后，他们又赶到城外的王家庄。情况更为严重。三位复发的患者，症状有轻有重，但普遍存在低热、盗汗、骨节剧痛、皮肤异常（或瘙痒或干燥脱屑）、以及不同程度的神志影响（或萎靡或烦躁）。其中一位老者，更是出现了轻微的口眼歪斜，言语不清之中风征兆！

“温大夫，这……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村长老泪纵横，“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回条命，这怎么又……还没完没了了？！”

温明远看着眼前这些在痛苦中挣扎的村民，心中充满了愧疚与无力。他的方子救回了他们的急性病症，却未能斩草除根，留下了这更折磨人的后患。

他仔细为每一位患者诊脉、察看舌苔、记录症状。回到疠所后，他立刻将自己所见与自身感受相结合，对“伏毒”的特性进行了更深入的总结：

· 隐匿性： 可长期潜伏于体内，无明显症状，伺机而动。

· 广泛性： 可侵犯筋骨络脉、皮肤腠理，甚至影响心神。

· 顽固性： 常规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之法难以彻底清除。

· 诱发性： 劳累、外感、情志波动、甚至饮食不当，都可能成为其发作的诱因。

· 变异性： 在不同个体身上可表现为不同症状，或偏于筋骨，或偏于皮肤，或偏于神志。

“此‘伏毒’不除，广州城永无宁日！”温明远对何大夫及几位核心医徒沉声道，“即便急性疫情得以控制，这些康复者也将长期被病痛折磨，成为随时可能再次引爆的隐患。我等必须尽快找到清剿‘伏毒’之法！”

然而，谈何容易。现有的“清瘟化毒饮”长于攻伐急症，但用于调理清除这胶固执拗的“伏毒”，则显得过于峻猛，易伤正气；而“育阴透毒”之轻剂，又显得力道不足，如同隔靴搔痒。

他们陷入了新的困境。

就在温明远为此焦头烂额之际，阿树带回了一个令人更加不安的消息。

“师父，我按您的吩咐，一直在暗中留意黑风岭相关的线索。”阿树压低声音，神色紧张，“善济会有人在西城外一处僻静河湾，发现了好几只死掉的狸猫和野狗，死状……死状很怪，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但口鼻有黑血，而且……周围的草木都有些发蔫枯黄！”

温明远心中猛地一凛！动物异常死亡，环境受到影响……这与他之前的“虫毒环境溯源”猜想，以及褚老丈讳莫如深的恐惧，似乎隐隐对应上了！

黑风岭的迷雾之后，那疫病的源头，似乎正悄然向着广州城蔓延。而城内这肆虐的“伏毒”，与岭中那诡异的源头，是否本就是一脉相承？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温明远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不仅要对付患者体内的“伏毒”，还要尽快查明那远在山岭之中的“毒源”，否则，一切救治都可能只是徒劳。

前路，愈发迷雾重重，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