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霜华 第27章 巡察驾到

温明远与阿树正准备次日悄然前往黑风岭探查，一道来自省级官衙的紧急公文，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这日清晨，广州知府衙门内外气氛肃杀，岗哨比平日增加了一倍有余。所有官吏差役皆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知府李大人与周特使早早便身着官服，率领广州府大小官员，在衙门外列队等候。

辰时三刻，一队盔明甲亮的骑兵护卫着一辆装饰简朴却透着威严的马车，踏着滚滚烟尘，疾驰而至，稳稳停在府衙大门前。车帘掀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面色冷峻，年约四旬的官员，在随从搀扶下缓步下车。

此人面容瘦削，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开合之间精光闪烁，嘴角自然下抿，透着不近人情的严厉。他便是新任两广巡察使，奉朝廷之命全权负责广府疫区事宜的赵磐石。其名如其人，性情刚硬，手段酷烈，在官场素有“铁面”之称。

“下官广州知府李志远，恭迎巡察使大人！”李知府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周特使亦上前见礼，神色比起平日收敛了许多。

赵磐石目光如电，在迎接的官员队伍中扫过，并未在李、周二人身上过多停留，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冷硬如铁：“免礼。情况本官已在途中知晓大概，进去说。” 言简意赅，没有丝毫寒暄。

众人簇拥着赵磐石进入大堂。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不等侍从奉茶，便直接开口：“李知府，周特使，将疫情始末、目前状况、所采取之措施，以及死亡、患病人数，据实报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李知府与周特使不敢怠慢，你一言我一语，将疫情如何发生、如何蔓延，以及设立防疫局、强制隔离、尝试各种药方等举措一一禀报，其中自然隐去了初期瞒报、内部争执以及药材短缺等不甚光彩的细节。

赵磐石静静听着，手指偶尔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李知府提到温明远提出“虫毒溯源”论，并尝试本土草药取得一定效果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温明远？便是那位在疠人所内，提出瘟疫源于毒虫的医官？”赵磐石打断道，语气平淡，却带着审视的意味。

“正是此人。”周特使连忙接口，语气略带一丝撇清关系的意味，“此子医术尚可，于疫区亦不避艰险，然其想法时常……天马行空，前有古籍‘血瘟’之说，今又倡言‘虫毒’，颇受医界同仁质疑。其所用草药，亦多是乡野贱物，虽云有些微效验，然终非正统之道。”

赵磐石未置可否，只是淡淡道：“非常之时，若有非常之效，倒也不必拘泥于常法。然则，疫势至今未得完全控制，可见尔等所行，仍有不足！”

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严厉：“本官一路行来，见城内虽行隔离，然街面依旧有人员流动，管控存在疏漏！病死者尸体处理亦不够迅捷彻底，此皆疫病蔓延之隐患！”

李、周二人冷汗涔涔，连声称是。

“传本官令！”赵磐石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大堂之上，“即日起，全城划分区块，实行‘里甲连坐’，一甲有疫，全甲封锁，一人外出，全甲同罪！所有已确诊患者，连同其密切接触者，一律强制迁入城西疠人所或指定区域，不得再居家隔离！各坊市严格宵禁，无故外出者，拘押重罚！”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尤为紧要者，所有因疫病死之人，无论身份，其尸首及生前所用之物，须即刻焚毁！不得土葬，不得停灵，以免秽气滞留，再生祸端！此令，由官兵严格执行，若有阻挠者，以妨害防疫论处，可先斩后奏！”

“焚……焚尸？”李知府脸色一白，几乎失声。中原自古讲究入土为安，焚尸在寻常百姓眼中，无异于挫骨扬灰，极易引发剧烈冲突。

“不错！”赵磐石语气不容置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妇人之仁，只会葬送更多性命！此事关乎全城存亡，绝无转圜余地！”

巡察使的雷霆手段，比之周特使和李知府之前的隔离政策，严苛了何止数倍。尤其是“焚尸令”一下，如同在原本就惶惶不安的广州城内，投下了一颗巨石。

消息传出，官差与兵丁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强行入户拉人、标记封锁的范围急剧扩大，哭喊与冲突之声不绝于耳。更令人心悸的是，一队队兵丁开始手持刀枪，强行从百姓家中甚至义庄内夺走死者遗体，堆放在城西空地，泼上火油，公然焚烧。

浓黑的烟柱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焦糊气味，混合着百姓绝望的哭嚎与咒骂，使得广州城仿佛瞬间化为了人间炼狱。

“造孽啊！让我儿入土为安啊！”

“你们这些天杀的！连全尸都不给我爹留！”

“跟他们拼了！”

冲突在多地爆发，虽有兵丁弹压，但民怨如沸，暗流汹涌。

温明远在疠人所内，也感受到了这股骤然升级的紧张气氛。新送来的病患脸上充满了恐惧与愤怒，负责守卫的兵士数量明显增多，眼神也更加警惕。当他从阿树口中得知“焚尸令”与新的连坐封锁政策时，心中顿时一沉。

他理解控制传染源的紧迫性，但如此简单粗暴、毫无转圜余地的强制手段，尤其是触及人伦底线的焚尸，非但不能安抚民心，反而可能将原本顺从的百姓逼向反抗的绝境，使得防疫工作更加举步维艰。

“这位赵巡察……手段太厉了。”何大夫在一旁叹息摇头，“如此下去，恐生大变啊。”

温明远沉默不语。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不仅罩向了广州城的百姓，也可能罩向了他这个一直“标新立异”的医者。巡察使的到来，并未驱散迷雾，反而让前方的道路，增添了更多不可预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