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霜华 第44章 毒源真相

意识在无边的痛楚与混沌中沉沦，仿佛被投入了翻滚的岩浆，又似被冰封于万载玄冰之下。温明远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承受着不同的酷刑——灼烧、冰冻、针刺、蚁噬……那是他体内原有的“血瘟伏毒”与新侵入的“阎罗瘴”虫毒，在他强行灌下的猛药作用下，展开的一场惨烈至极的绞杀。

他时而蜷缩痉挛，冷汗浸透粗布衣衫；时而浑身滚烫，肌肤下的血管突突跳动，仿佛有活物在内里钻行；时而又如坠冰窟，牙关咯咯作响，连思维都被冻得凝滞。

模糊中，他感觉到有苦涩的药汁不断被灌入喉中，感觉到银针刺入穴道带来的酸麻胀痛，感觉到粗糙的手掌在他额头、胸口推拿按摩，引导着那狂暴的药力与毒素……是褚老丈，这位看似怯懦的老药农，此刻正用他所有的经验和勇气，守护着温明远这缕在风中摇曳的生命之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那肆虐的痛楚浪潮，终于开始缓缓退去。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陷入了深沉而近乎昏迷的睡眠。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那种灼烧五脏六腑的剧痛，以及冰封骨髓的寒意，却已大大减轻。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酸软，但那令人心悸的麻痒感，似乎……淡去了不少？

他缓缓睁开眼，棚屋内依旧昏暗，但角落里的陶罐下还燃着微弱的火苗，褚老丈佝偻的身影正守在那里，打着瞌睡。

“老丈……”温明远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清晰了些许。

褚老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连忙凑到床边，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看到温明远清醒，顿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惊喜：“温大夫！您……您可算挺过来了！老天爷，真是吓死俺了！”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两天两夜了！”褚老丈心有余悸，“您喝了那药，又是吐血又是发颤，浑身烫得跟火炭似的，后来又冷得像冰块……俺……俺差点以为您……”

温明远虚弱地笑了笑，他能想象到自己之前的凶险。他仔细感受着体内的变化。高热已退，转为一种深沉的虚热和疲惫。周身骨节的剧痛大为缓解，只剩下运动时的酸软无力。最让他惊喜的是，那困扰他许久的、源自指尖伤口的麻痒刺痛感，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伤口正在缓慢愈合的微痒。

这意味着，他冒险使用的、加强版的“清瘟化毒饮”，不仅遏制了新侵入的虫瘴之毒，似乎对他体内原有的“血瘟伏毒”，也产生了显着的清除作用！

“老丈，多谢您……救命之恩，明远没齿难忘……”温明远由衷地说道，挣扎着想坐起来。

“快别动，躺着，躺着！”褚老丈连忙按住他，“您能捡回这条命，是您自个儿医术通神，俺就是搭把手。您那药……真是太凶险了……”

温明远依言躺下，心中却思绪翻腾。这次亲身经历，让他对“阎罗瘴”和“血瘟”的关系，有了更清晰、也更骇人的认识。

“老丈，”他目光凝重地看向褚老丈，“我昏迷这两日，反复思量。这‘阎罗瘴’与我广州城爆发的‘血瘟’，其毒性本质，恐怕……同出一源！”

褚老丈愣住了：“同出一源？温大夫，您的意思是……”

“那‘阎罗瘴’乃无数微小毒虫聚成的雾瘴，人若吸入或接触，虫毒便直接侵入血脉，引发高热、出血，与血瘟症状一般无二！”温明远解释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而我之前所治血瘟，其‘伏毒’特性——善匿、缠绵、伤及筋骨心神——也正与这虫毒深入经络、盘踞不去的性质吻合！我怀疑，广州城的血瘟，其最初的源头，便是从这落魂涧散逸出去的虫瘴！或是通过风，或是通过沾染了虫毒的水源、动物，甚至是……像那‘鬼哭藤’一样的媒介，传播到了人群之中！”

他将自己在河湾的发现、动物离奇死亡、以及“鬼哭藤”的存在，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

褚老丈听得目瞪口呆，他虽然不懂高深医理，但温明远的解释，与他祖辈流传下来的、关于“阎罗瘴”触之即死、并能通过风和死水传播的说法，不谋而合！

“难怪……难怪俺爷爷那辈就说，黑风岭深处的瘴气，是‘瘟神的呼吸’……”褚老丈喃喃道，脸上充满了震撼与后怕，“那……那洞里的……那两点红光，又是啥？”

提到那洞中的猩红光芒，温明远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摇了摇头：“不知。但那绝非善类，其气息之阴毒冰冷，远超那虫瘴本身。或许……是孕育这虫瘴的母体？或是某种……依靠这虫瘴生存的可怕之物？”

他不敢深想。当务之急，是确认自己的推断，并将这惊天的发现带回去！

“老丈，我带来的那个琉璃瓶……”温明远急切地问。

“在这儿，在这儿！”褚老丈连忙从温明远的行囊中取出那个小瓶，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俺没敢动。”

温明远接过琉璃瓶，对着从棚屋缝隙透入的天光，仔细看去。瓶中那一点点紫黑色的“雾气”似乎静止了，凝聚成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尘埃状物质，沉淀在瓶底。但他能感觉到，那其中蕴含的阴毒活性并未完全消失。

这就是证据！足以颠覆世人认知的、“活”的瘟疫源头！

他紧紧握住琉璃瓶，仿佛握住了拯救广州城的唯一希望。

“老丈，我的身体……还需多久能勉强行动？”温明远问道。他知道疠所那边情况危急，赵磐石给他的时间不多，城外的毒源又在扩散，他必须尽快返回。

褚老丈看了看温明远依旧苍白虚弱的脸色，担忧道：“温大夫，您这身子……元气大伤，至少也得将养七八日才能下地走动，要想恢复些气力，没个把月恐怕……”

“等不了那么久！”温明远断然道，“最多三日！三日后，无论恢复如何，我必须返回广州城！”

“三日？这怎么行！您这……”

“老丈！”温明远打断他，目光灼灼，“每耽搁一日，城中便可能多死数十人！城外毒源亦在蔓延！我身为医者，岂能因惜身而误了大事？请您帮我，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三日内，我要能站起来，走出去！”

看着温明远那不容动摇的决绝眼神，褚老丈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他长叹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俺……俺尽力！俺这还有些老山参须子和补气的草药，都给您用上！”

接下来的三日，温明远在褚老丈的精心照料和药力支撑下，以惊人的意志力对抗着身体的虚弱与残留的毒素。他强迫自己进食（尽管味同嚼蜡），配合褚老丈的推拿疏通气血，并根据自身恢复情况，不断微调着药方。

三日之期转眼即至。虽然依旧面色苍白，步履虚浮，需要依靠木杖才能站稳，但温明远终于能够勉强行动了。他体内的“伏毒”和新中虫毒已被压制到最低，虽然远未根除，但至少不会立即危及性命，也暂时不会明显影响他的神智和行动。

他将那盛放着虫瘴样本的琉璃瓶，用层层油纸和软布包裹，贴身藏好。这是比他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老丈，大恩不言谢。”温明远对着褚老丈，郑重地躬身一礼，“待我回城，解决疫情，必当厚报！”

褚老丈连忙扶住他，眼圈微红：“温大夫，您别说这些！只要您能平安回去，救了城里的人，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路上……千万小心啊！”

温明远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也隐藏着瘟疫真相的恐怖山岭，拄着木杖，踏上了返回广州城的、吉凶未卜的归途。

他带着一身伤病，怀揣着惊世的秘密与微弱的希望，走向那片仍在死亡阴影下挣扎的城市。

真相已然在手，但如何让世人相信这匪夷所思的“虫毒之源”，如何应对那洞中未知的恐怖，以及如何彻底根治这蔓延的疫情……前方的挑战，依旧如山般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