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霜华 第42章 深入瘴疠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温明远借着微弱的星光，沿着褚老丈描绘的简陋路线，艰难地向西而行。越靠近黑风岭，周遭的环境越发显得荒凉死寂。官道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和茂密得几乎不见天日的丛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甜腥气，这与他之前在河湾和某些重症患者身上闻到的气味隐隐相似。他的指尖麻痒感愈发明显，体内的低热也似乎被这环境引动，开始缓缓攀升。这让他更加确信，自己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他体内的“伏毒”与这片土地弥漫的“毒瘴”，存在着某种共鸣。

按照褚老丈的指引，他需要先找到一条已经近乎干涸的、被称为“断肠溪”的河道，然后逆流而上，穿过一片被称为“迷踪林”的原始森林，才能抵达那处绝险之地——“落魂涧”。

找到“断肠溪”并不难，溪床裸露着灰白色的石头，仅存的几洼积水也颜色发暗，散发异味。逆流而上的路程却异常艰难。荆棘撕扯着他的衣衫，湿滑的苔藓让他几次险些摔倒。林间异常安静，鸟兽绝迹，只有不知名的虫豸在暗处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

最让他心惊的是，在林中某些特别潮湿阴暗的角落，他开始零星地看到一些与河湾边类似的景象——小动物（主要是鼠类和鸟类）的尸体，口鼻带血，周围的植物呈现不健康的枯黄。他甚至在一处腐烂的树干旁，发现了另一小截带着紫斑的“鬼哭藤”！

他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将其收起，与之前那截放在一起。

“迷踪林”名不虚传，林木形态怪异，枝桠扭曲，浓密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让人极易迷失方向。温明远全靠着一股意念和对体内“伏毒”感应的微弱指引，才勉强没有彻底失去方向。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发闷，不仅是由于劳累，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片森林。

也不知走了多久，当日头勉强透过厚厚的林荫，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时，他终于穿出了令人窒息的“迷踪林”。眼前豁然开朗，却并非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

一道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巨大裂谷横亘在前，谷中不断有带着浓重湿气的冷风倒卷而上，发出呜咽般的声音，这便是“落魂涧”。而就在裂谷边缘不远处，一个黑黢黢的、仿佛巨兽之口的山洞赫然在目！洞口周围的岩石呈现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寸草不生，唯有几株格外粗壮、紫斑密布的“鬼哭藤”，如同扭曲的蛇群，缠绕在洞口。

到了！就是这里！

温明远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忍着因激动和病痛带来的眩晕，找了个上风处的巨石后隐蔽起来，仔细观察。

洞口静悄悄的，但那呜咽的风声似乎就是从洞内传出。他凝神细看，果然发现，在那幽深的洞口处，隐隐有极其淡薄的、几乎与周遭水汽融为一体的紫黑色雾气在缓缓飘荡！若非他早有心理准备，且目力经过刻意锻炼，几乎难以察觉！

那雾气并非均匀弥漫，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时而凝聚，时而飘散，在光线偶尔照入洞口时，他甚至仿佛看到那雾气是由无数极其微小的、振翅飞动的黑点组成！

活的瘴气！由无数微小毒虫组成的雾！

褚老丈没有骗他！眼前的景象，完全印证了那最骇人听闻的猜想！

温明远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完全颠覆了他，乃至整个医学界对瘟疫的认知！这血瘟，并非由无形无质的“戾气”引起，而是源于这种实实在在的、聚集如雾的虫瘴！

他立刻从行囊中取出准备好的、用多层致密棉布浸泡药液后制成的加厚口罩戴上，又用布条扎紧袖口、裤脚。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观察、记录。

他发现，那些“鬼哭藤”似乎与这虫瘴形成了某种共生关系。藤蔓上的紫色斑点，在接触到飘散过来的稀薄虫瘴时，仿佛会微微发光，而藤蔓本身则生长得异常旺盛。他回想起河湾边发现的藤蔓，想必是被水流或动物带到了下游。

“必须拿到证据……”温明远心中暗道。他需要更确凿的东西，来向外界证明这虫瘴的存在。

他仔细观察地形，发现洞口侧上方有一处相对平缓的斜坡，那里似乎没有“鬼哭藤”生长，虫瘴也较为稀薄。或许可以从那里尝试接近，用特制的琉璃瓶（他行囊中带了一个小型的，用于采集露水或药液）采集一些虫瘴样本。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他深吸一口气，将几粒提神醒脑、辟秽解毒的药丸含在舌下，紧了紧行囊，开始沿着陡峭的岩壁，向那处斜坡小心攀爬。

岩壁湿滑，他的体力因疾病和长途跋涉已接近透支，每向上一步都异常艰难。低热让他的额头布满虚汗，视线时而模糊。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动。

就在他即将接近那处斜坡时，脚下的一块石头突然松动脱落！

温明远心中一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下滑落！他急忙伸手乱抓，幸运地抓住了一根从岩缝中长出的坚韧藤蔓（并非鬼哭藤），才勉强稳住身形，但手臂和膝盖已被尖锐的岩石划出了数道血口，火辣辣地疼。

他挂在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心有余悸。向下望去，是云雾缭绕的深渊。他定了定神，继续向上，终于有惊无险地爬上了那处斜坡。

斜坡距离洞口尚有十余丈，但这里已经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从那洞中吹出的、带着阴寒湿气和奇异甜腥味的风。他可以看到，那紫黑色的虫瘴如同有生命的薄纱，在洞口附近缭绕飘荡。

他取出琉璃瓶，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对准那缓缓飘来的虫瘴。由于距离仍远，且山风不定，收集过程十分缓慢而艰难。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洞口深处那一片浓郁的黑暗中，似乎有两点幽幽的、猩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温明远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那绝非野兽的眼睛，那光芒中透出的是一种冰冷、死寂、仿佛凝聚了无数怨毒的气息！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迅速将收集到些许微薄虫瘴的琉璃瓶塞紧，放入行囊中最稳妥的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路，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攀爬、撤离！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那洞中的东西，绝非他所能应对！

然而，就在他仓惶后撤，即将再次进入“迷踪林”的边缘时，异变再生！

林间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浓郁起来，颜色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灰紫。先前那些令人心烦的虫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细微的、仿佛无数翅膀同时振动发出的嗡嗡声，正从四面八方向他包围过来！

温明远猛地回头，只见那片灰紫色的雾气中，似乎有无数微小的黑点正在汇聚，如同逐渐收紧的死亡之网！

虫瘴……被引动了！

他心中大骇，知道自己可能触动了某种禁忌，或者单纯是因为活人的气息，引来了这恐怖的虫群！

跑！必须立刻跑！

他再也顾不得方向，一头扎进浓雾弥漫的“迷踪林”中，拼命向前狂奔。身后的嗡嗡声越来越近，那灰紫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般紧追不舍。

树枝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荆棘划破了他的皮肤，但他浑然不觉。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带着毒瘴的空气灼烧着他的气管。体内的低热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化作滚烫的洪流，几乎要将他吞噬。

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开始涣散。他只知道，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他感觉力气即将耗尽，身后的嗡嗡声几乎要贴在耳边时，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是林子的边缘！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出了“迷踪林”，重重地摔倒在地，沿着一个陡坡翻滚下去，最终失去了意识。

在他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仿佛听到了一声惊疑的“咦？”，以及逐渐靠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