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后的十五年人生 第62章 深潭泥沼

夜幕彻底笼罩了青峰镇，镇政府办公楼里只剩下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其中就包括余庆所在的综治办。他伏在案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规律的沙沙声，正在撰写柳沟村道路维修的阶段性报告。这份报告内容详实，数据准确，完全符合一个尽职干部的工作状态，也是他“归位”后必须完成的功课之一。

窗外，斜对面居民楼顶层的观察点，那抹幽光依旧稳定地亮着，如同永不疲倦的眼睛。余庆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但他并未受到干扰，反而在这种被监视的状态下，将“余干事”的角色演绎得更加滴水不漏。

直到晚上九点多，他才合上报告，仔细整理好桌面，关掉台灯，起身离开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走到大院门口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口袋，转身又往回走，方向是办公楼侧面，靠近后院围墙的一处半开放式的自行车棚——那里也是预设的、相对隐蔽的死信箱投放点之一。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像是遗落了东西回去取。他在车棚阴影处停留了不到十秒，完成了情报的投放，里面包含了他返回后对观察点、镇政府氛围以及与苏婷通话情况的简要评估。然后，他再次走出大院，这次径直朝着宿舍方向走去。

回到宿舍，刚反手关上门，还没来得及开灯，一个低沉的声音就从房间内部的阴影处传来：

“回来了。”

是马主任。

余庆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有预料。他顺手按下门边的开关，昏黄的灯光亮起，照亮了坐在桌旁椅子上的马主任。他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和清醒。

“主任。”余庆打了声招呼，走到床边坐下，与马主任相对。

“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马主任问，语气平淡，但目光如同探照灯，审视着余庆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处理好了，没什么大问题。”余庆回答得同样平静。

马主任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沉默了片刻，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远处的狗吠声隐约可闻。

“你不在的这两天，”马主任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镇上不太平。”

余庆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是柳沟村施工不顺利？”

“不是施工的事。”马主任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牢牢锁定余庆，“西头那个打谷场，还有那辆面包车，你知道吧？”

余庆没有立刻回答，与马主任对视着。这是一种无声的交锋，确认着彼此知晓的界限。

“知道一些。”余庆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之前下村路过，感觉有点异常，跟您和周书记汇报过。”

“嗯。”马主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知是满意还是别的什么，“你汇报得很及时。县局的老谭，还有他手下那些人，已经盯上那里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余庆的反应，见余庆依旧平静，才继续道：“你这次‘家里有事’，走得巧，也回来得巧。”

这话意味深长。余庆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你刚回来，可能还没感觉到，”马主任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东西，“水底下，动静更大了。那帮人，比我们想的更狡猾，也更……猖狂。”

余庆立刻想到了蓝色皮卡在学校附近的出现。但他没有提，等待马主任的下文。

“我昨天去岩口镇，表面上是处理一桩旧纠纷，”马主任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实际上，是老周让我去的，借着由头，探探那边的风声。”

余庆精神一振。岩口镇！

“那边的情况，可能比我们青峰镇更复杂。”马主任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地形乱，人员杂，而且……有风声说，最近有些生面孔在那边活动，出手阔绰，但行踪诡秘。跟咱们这边打谷场的动静，时间上有些……吻合。”

打谷场——岩口镇。一条潜在的、跨越乡镇的链条轮廓，在马主任低沉的话语中，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

“老谭那边，应该也掌握了一些情况。”马主任看着余庆，“你回来了，很好。有些明面上的工作，需要人去做，去碰，去试探。你年轻，有冲劲，又是生面孔，在某些时候，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方便。”

余庆明白了。马主任这是在向他传递更核心的信息，也是在为他后续可能采取的、更具试探性的行动做铺垫和授权。岩口镇，可能成为新的突破口，或者，是另一个更深的泥潭。

“我明白了，主任。”余庆沉声应道，“工作需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马主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有担忧，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托付和决绝。“小心点。那帮人，是亡命之徒。咱们是在深潭边上走，一步都不能错。”

他站起身，没有再多说，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身影迅速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中。

房门轻轻合拢，宿舍里重新只剩下余庆一人。台灯的光芒将他笼罩，却在周围投下更深的阴影。

马主任的深夜到访，带来的信息量巨大。岩口镇这个新坐标的出现，将案件的维度再次拓宽。对手的网络，可能远比局限于青峰镇一隅要庞大和复杂。

他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观察点的幽光依旧，但此刻在余庆眼中，那光芒背后所代表的，不再仅仅是青峰镇内部的监视，可能还连接着更远处、更幽深的黑暗。

深潭已现，暗流汹涌。他刚刚归位，便已被推到了更深的水域边缘。接下来，每一步探索，都可能触及隐藏在水底的危险生物。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弹壳，冰冷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探底开始。他需要更亮的眼睛，和更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