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澳大利亚，从袋鼠到巨龙 第85章 海军部的壁垒

白厅街，这条连接着特拉法加广场与议会大厦的宽阔大道，是日不落帝国神经中枢的所在地。

街道两侧，矗立着外交部、陆军部、财政部等象征着国家权力的宏伟建筑。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也最具威慑力的，无疑是那座占据了整个街区西侧、融合了巴洛克与帕拉第奥风格的海军部大楼。

它那厚重的波特兰石墙面，在伦敦常年阴郁的天空下呈现出一种冷峻的灰白色，仿佛饱经风霜的战列舰外壳。

大楼顶部高耸的桅杆式旗杆上，飘扬着象征皇家海军最高指挥权的白船旗。

拱门入口处，站着身着传统水手服、手持步枪的海军卫兵，神情肃穆，目光警惕。

与仅一街之隔、氛围相对平和的唐宁街十号相比，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股冰冷的、属于钢铁战舰的咸涩味道和火药的硝烟气息。

这里是皇家海军的大脑，是世界第一海上力量的心脏，数百年来，无数改变世界格局的命令从这里发出。

亚瑟与布里奇斯将军乘坐的黑色四轮马车，在海军部的拱门前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位身着海军上校制服的副官早已在此等候，他将两人引入大楼内部。

走廊幽深宽阔，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两侧墙壁上悬挂的巨幅油画——特拉法加海战的壮烈、无敌舰队覆灭的辉煌、以及历代功勋卓着的海军将领的肖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雪茄、旧纸张和抛光剂的味道。

身着各色海军制服、神情严肃的军官们步履匆匆，皮靴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营造出一种高效、紧张而等级森严的氛围。

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机构悠久的传统、至高的权威和不容挑战的地位。

会谈被安排在位于大楼核心区域的海军委员会会议室。

这是一个装饰着深色橡木护墙板、悬挂着巨大水晶吊灯的庄严房间。

房间的中心，是一张巨大的、椭圆形的桃花心木会议桌，桌面光滑如镜，可以清晰地倒映出天花板上描绘着海神波塞冬的壁画。

桌子的尽头，悬挂着纳尔逊勋爵的巨幅肖像，这位帝国的海军灵魂仿佛仍在用他那独眼，冷峻地审视着每一个进入这间屋子的后来者。

当亚瑟和布里奇斯被引入时，英国海军部的核心决策层已经就座。

坐在主位上的，是第一海军大臣，通常由内阁成员担任，负责海军的政治和财政事务。

而在他身旁，更具实际军事权力的，则是第一海务大臣，皇家海军的最高职业军官。

此刻担任这一职务的，正是以锐意改革、力主技术革新而闻名的约翰·费舍尔爵士。

费舍尔身材不高，但精力充沛，目光锐利如鹰，下巴上留着修剪整齐的花白胡须，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的身边，坐着几位负责不同领域的海军上将，他们大多表情严肃，带着一种久经大洋风浪的职业军人特有的审慎、骄傲，还有一丝对殖民地同行的不易察觉的轻视。

寒暄极其简短，充满了克制。

第一海军大臣代表政府，公式化地对女王逝世表示哀悼，并象征性地提及澳大利亚在布尔战争中的宝贵贡献。

随后，他便将主导权交给了费舍尔爵士。

“殿下，将军，”费舍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久居高位者的权威感，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我们仔细研究了贝尔福首相转达的，关于澳大利亚联邦希望在海军事务上拥有更大自主权的意愿。海军部理解并赞赏贵国为帝国防务贡献力量的热忱。但是，”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强硬，“海洋是一个整体，海权也是一个整体，无法分割。皇家海军之所以能够维系这个庞大帝国的安全，正是依靠其全球部署、统一指挥的战略体系。数百年的经验已经反复证明，任何形式的指挥权分裂，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是对帝国海上生命线的巨大威胁，是不可接受的。”

他直接而清晰地亮出了英方的核心底线，没有留下任何模糊空间。

他接着说道：

“我们注意到澳大利亚联邦正在自行建造一艘性能尚可的巡洋舰。这体现了贵国的工业进步。然而，海军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工程，并非仅仅拥有几艘舰船就能称之为海军。它需要统一的训练标准、通用的后勤保障、共享的情报网络以及最重要的——融入一个经过实战检验的指挥体系。因此，海军部的建议依然是，澳大利亚最明智、也最符合帝国整体利益的选择，是为皇家海军提供财政支持，或者出资购买由我们设计、建造，并最终纳入皇家海军统一指挥序列的舰船。当然，这些舰船可以优先部署在南太平洋地区，悬挂澳大利亚联邦的旗帜，但这只是形式上的安排，指挥权必须归属海军部。”

他甚至暗示，如果澳大利亚愿意承担更多财政义务，海军部可以考虑将更先进的舰船派驻澳大利亚。

面对如此强硬的开场，布里奇斯将军并未退缩。

他站起身，走到会议桌一侧早已准备好的海图架前，铺开了那张标注着南太平洋复杂岛屿、航道和用不同颜色标示的德国海军基地和日本可能的扩张方向的巨幅海图。

“爵士，将军们，”布里奇斯的声音同样坚定，他曾是皇家炮兵军官，对这些海军将领并无畏惧，“请允许我从一个实际操作的角度，阐述我们的立场。南太平洋的地理环境与北大西洋截然不同。这里岛屿星罗棋布，暗礁密布，气象多变，航道极其复杂。潜在的威胁，无论是德国海军日益活跃的袭击舰，还是未来可能崛起的区域性力量，都具有高度的机动性和隐蔽性。”

他指着地图上的距离标尺：“从伦敦到悉尼，即使通过最快的电报线路传递信息，也需要数小时甚至一天的时间。一道指令的往返，可能就意味着战机的贻失。在瞬息万变的海战中，这种由万里之外进行的遥控指挥，无异于让前线的士兵蒙着眼睛作战。我们需要的，不是僵化的命令，而是基于实时情报和本地经验的快速决策能力。”

他详细阐述了澳方的方案：“我们并非要求脱离帝国的战略框架。我们完全赞同建立一个由各方代表组成的帝国海军委员会，负责制定全球性的战略规划、协调资源分配和共享高级别情报。但是，在这个统一的战略框架下，具体的战指挥权，必须下放。我们建议，将南纬10度以南、东经170度以西的广阔海域，划定为‘澳大利亚责任区。在这个区域内，由澳大利亚海军司令部直接向澳大利亚联邦政府和总督负责，并拥有独立的作战指挥权、舰船部署权和日常训练管理权。当然，我们会与帝国海军委员会保持最密切的联络，并随时准备支援帝国在全球其他地区的行动。这不是分裂，而是更有效率的责任分工。”

他还拿出了一份初步拟定的指挥层级、通讯协议和与皇家海军其他舰队的协同预案。

海军将领们对此反应冷淡，甚至带着明显的质疑。

一位负责舰队规划、以保守着称的海军上将立刻反驳道：

“将军，恕我直言，您所谓的责任区划分过于理想化。海战是流动的，敌人不会按照您划定的界限行动。如果德国舰队主力突然出现在印度洋，威胁到我们前往印度的生命线，而此时澳大利亚舰队却以责任区为由按兵不动，那后果谁来承担？帝国的力量在于其灵活性和集中使用的能力，任何固化的区域划分都是对这种能力的削弱。”

另一位负责技术装备、神情倨傲的上将则将矛头再次指向了正在建造中的悉尼号：

“我们通过非官方渠道了解到，贵国正在建造的巡洋舰，在动力系统、火炮规格甚至装甲防护的设计上，都采用了某些非皇家海军标准的德国技术。这不仅会给未来的协同作战带来巨大的障碍——弹药不通用、维修标准不统一，更重要的是，这本身就传递出一个令人不安的信号。澳大利亚海军，究竟是帝国海军的一部分，还是一个独立的、可能受到其他势力影响的力量？”

这番话，几乎是在指责澳大利亚通德，用心极其险恶。

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布里奇斯将军脸色涨红，正要反驳这种近乎侮辱的指控，却被亚瑟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亚瑟知道，纠缠于技术细节和指挥层级的辩论，只会陷入对方预设的逻辑陷阱。

他必须将问题重新拉回到政治和战略的高度。

“将军们，”亚瑟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时代不同了。澳大利亚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伦敦庇护的遥远殖民地。我们拥有自己的工业基础，能够建造不亚于欧洲列强水平的战舰；我们拥有自己的人民，他们在布尔战争中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勇气和忠诚；我们拥有自己的国家利益，保卫我们漫长的海岸线、我们日益增长的海上贸易，是我们联邦政府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们的人民愿意为保卫这片土地流血牺牲，但他们需要知道，他们的子弟兵是在为澳大利亚而战，是在执行能够最有效保护他们家园的命令。将自己国家安全的钥匙，完全交到万里之外、情况并不完全了解的指挥官手中，这在政治上是不可接受的，在情感上也是无法理解的。这是民意，将军们，是一个新兴国家最强大的意志体现。”

他没有直接回应关于德国技术的指控，而是将其转化为澳大利亚追求自主的表现。

“至于舰船的设计，我们当然希望能够采用最先进、最适合本土环境的技术。如果皇家海军愿意与我们分享最新的设计理念和关键技术，我们自然乐于合作。但如果这种合作是以牺牲我们的指挥自主权为代价，那么澳大利亚将不得不寻求其他途径，来确保我们拥有保卫自己的能力。”

这是一种委婉的威胁，暗示如果英国不合作，澳大利亚可能会进一步倒向德国或其他技术来源。

他再次强调了帝国海军委员会的构想，并将其与贝尔福首相和国王的积极态度联系起来：

“这个委员会，不应仅仅是一个伦敦向下传达指令的渠道。它应该是一个平等的协商平台，一个体现贝尔福首相所倡导的俱乐部精神的地方。澳大利亚愿意为帝国的整体安全做出更大的贡献，包括我们正在认真考虑的，资助主力舰加入本土舰队的计划。但这种贡献，必须建立在相互尊重和权力共享的基础之上。我们相信，一个拥有适度自主权、能够有效保卫自身区域的澳大利亚海军，最终将使整个帝国受益。”

亚瑟的话，软硬兼施，既表达了对帝国的忠诚和贡献意愿，又清晰地划定了澳大利亚在核心利益上的底线。

他的发言，虽然未能立刻改变海军将领们根深蒂固的中央集权思想，但却让他们不得不开始正视一个现实：眼前的这位王子，和他所代表的那个遥远大陆，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分量和独立的意志，来和他们进行平等的讨价还价。

他们的威胁和施压，可能不再像过去那样有效。

第一轮正式磋商，最终在一种充满张力、未达成任何具体协议但双方都明确了对方立场的情况下结束。

海军部同意就帝国海军委员会的可行性进行内部研究，并将澳大利亚的贡献意愿与指挥权问题联系起来考虑，但也重申了统一指挥的最终目标。

离开海军部大楼时，伦敦的雾气似乎更加浓重，冰冷的湿气仿佛要渗透到骨子里。

布里奇斯将军的脸上依然写满了挫败和愤懑。

“殿下，他们就像一群守着旧宝藏不肯放手的老龙！根本听不进任何新的想法！”

“恰恰相反，将军。”

亚瑟的目光，望向泰晤士河下游格林尼治的方向，那里是皇家海军学院的所在地，“他们越是固执，越是证明了他们内心的焦虑和不安。他们害怕改变，害怕失去控制。这反而让我更加坚信，我们必须走自己的路，必须拥有独立设计和建造我们自己最先进战舰的能力。命运的缰绳，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谈判桌上的壁垒，如同冰冷的激流，反而点燃了亚瑟心中加速自主造舰、掌握核心技术的决心。

他知道，真正的尊重和话语权，从来不是靠乞求或妥协得来的，而是要靠港口里那一排排冰冷坚硬的钢铁战舰去赢得。

海军部的壁垒越高，科克图岛船厂的炉火就要烧得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