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到了骨子里。
属于岐山县城的最后一丝人间烟火,也早已被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所吞噬。只有几声遥远的犬吠,偶尔划破这死一般的沉寂,更反衬出这城中村小院里,那令人窒息的凝重。
梁胖子端着一满盆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盆沿上还凝结着冰冷的露珠。他走到那个被捆成粽子的南派听风者面前,看了一眼旁边面色冷峻的孟广义,咬了咬牙,心一横,将整盆冰冷的井水,兜头盖脸地,朝那人泼了下去!
“哗啦——!”
刺骨的寒意,瞬间将那人从深度的昏迷中激醒!
他猛地一个激灵,剧烈地咳嗽起来,被堵在嘴里的破布,随着他的挣扎而上下起伏。他悠悠转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当他那双精明的眸子,在适应了院中昏黄的灯光,并清晰地看清了周围站立着的孟广义、梁胖子、石头和林岳四人,以及自己被五花大绑的处境后,他那瞬间的迷茫,迅速被一种极度冷静,甚至可以说是轻蔑的神情所取代。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怒骂,只是用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如同毒蛇一般,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他的目光,在林岳那张尚带惊惶的年轻脸庞上停留了片刻,又在石头那岩石般的身躯上顿了顿,最后,落在了气定神闲的孟广义身上。
他知道,这个人,才是主心骨。
梁胖子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头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他从后腰摸出一把用来切水果的折叠刀,“唰”地一下展开,雪亮的刀锋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他故意将刀尖在那人脸上晃来晃去,做出最凶恶的表情,压低声音吼道:
“小子,嘴挺硬是吧?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你信不信,胖爷我让你开口说话的法子,比你这辈子吃过的米还多!是从手指头开始,还是一根一根掰断你的脚趾头,你选一个?”
这番威胁,充满了街头斗殴式的粗暴与直接。然而,那个南派的“听风者”,却只是扯了扯嘴角,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含糊不清的冷笑。然后,他干脆地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就戮、悉听尊便的模样,彻底断绝了任何交流的可能。
他的反应,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梁胖子的脸上。
这根本不是一个街头的小混混,这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意志力坚定的职业探子。这种纯粹的暴力威胁,对他来说,根本毫无作用。
林岳站在一旁,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看着这一幕,心脏狂跳不止。他不知道,面对这样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师父究竟会用出什么样的雷霆手段。是像评书里说的那样,动用那些闻所未闻的酷刑吗?他不敢想下去。
就在气氛僵持到冰点的时候,孟广义却只是平静地摆了摆手,示意梁胖子退下。
“胖子,把他嘴里的布拿出来,别让人家憋死。然后,去,把我的那套紫砂茶具,和那个小红泥炉子生上火,搬出来。”
他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务事。
梁胖子愣住了,他完全没搞懂孟广义这是要唱哪一出。审问犯人,怎么还跟喝功夫茶扯上关系了?但他对孟广义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没有多问,只是收起了刀,走上前去,一把扯出了那人嘴里的破布,然后转身进屋去准备东西了。
孟广义自己则搬过来一个矮小的、农村里常见的小马扎,就那么施施然地,坐在了俘虏的面前。
他没有看俘虏,仿佛眼前这个被捆绑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很快,梁胖子将一套古朴的紫砂茶具,和一尊生着微微红旺炭火的小火炉,放在了孟广义手边。孟广义拿起一把小巧的铜钳,不紧不慢地拨弄着炭火,然后将盛着山泉水的小水壶,安稳地放在了炉子上。
提壶,洗杯,置茶,冲泡……他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某种安详而专注的韵律感。
院子里,除了炭火偶尔发出的“哔剥”声,和水壶里渐渐响起的“嘶嘶”声,再无其他声音。
那个南派的“听风者”,原本紧闭着双眼,但这种诡异的、充满了压迫感的寂静,反而让他比面对暴力威胁时,更加心神不宁。他忍不住,悄悄地睁开了一条眼缝,观察着眼前这个古怪的老头子。
孟广义将第一泡洗茶的水,随手泼在了脚下的泥地上,然后才重新注水,冲泡出了一小杯琥珀色的、散发着浓郁兰花香气的茶汤。
他自己端起一杯,轻轻地啜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然后,他才像是刚刚发现眼前还有一个人似的,抬起头,看向那个俘虏。
他没有问任何关于任务、关于同伙、关于“凤鸣图”的问题,反而用一种拉家常的、带着一丝学术探讨的温和口吻,慢悠悠地开了口。
“听你的口音,是两广地界过来的吧?”
他说的,不是标准的普通话,而是一种夹杂着许多行内隐语的、江湖人才能听懂的“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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