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广义和林岳的身影如同两滴水珠悄然汇入北京火车站那片永不枯竭的人海时,远在几十公里之外的东直门夜市,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也正缓缓地落下帷幕。
梁胖子和石头已经喝下了整整一箱啤酒,桌上堆满了如同小山一般的羊肉串竹签。那辆暗中监视的黑色桑塔纳,在原地苦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后,终于失去了耐心。或许是车里的人认定,这两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莽夫,今晚不会再有任何异动;又或许是他们接到了来自更高层的、停止监视的指令。
最终,那辆桑塔桑纳悄无声息地发动引擎,掉头离去,彻底消失在了深夜的车流之中。
梁胖子一边剔着牙,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确认对方已经走远,他脸上那副醉醺醺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精明。他从兜里掏出几张揉得皱巴巴的钞票扔在桌上,拉起同样假装醉意的石头,两人晃晃悠悠地回到金杯车上。
这一次,金杯车没有再发出任何刺耳的轰鸣,而是像一条滑腻的泥鳅,悄悄地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与之前那张扬跋扈的姿态判若云泥。它将在黑暗中穿行,按照预定的备用路线,找到一个安全的、能让梁胖子和石头彻底人间蒸发的临时落脚点,静静地等待着来自陕西的、新的召唤。
一场精彩绝伦的“金蝉脱壳”之计,至此,完美收官。
九十年代末的北京火车站,是一个巨大而鲜活的、永不停歇的有机体。
巨大的拱形穹顶之下,人山人海,喧嚣鼎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又极具时代特色的混合气味:汗水发酵后的酸味、劣质香烟的辛辣味、方便面调料包的浓郁香味,以及五湖四海的旅客身上所带来的、属于各自家乡的尘土气息。各种听得懂或听不懂的方言在这里交织、碰撞,汇成一片嘈杂但又充满生命力的背景噪音。
孟广义和林岳,就像两颗最不起眼的沙砾,混杂在这片奔腾不息的人流之中。他们身上穿着从地摊上随便买来的、最普通的夹克衫,脚上是沾满尘土的运动鞋,孟广义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旅行包,而林岳则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学生书包,里面装着他们全部的希望和未来。
他们的外表,与那些扛着巨大编织袋、满脸疲惫地准备返乡的民工,或是那些眼神中带着对大城市无限憧憬、初次离家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区别。
孟广义的策略很简单,在这种时候,越是想要隐藏,就越不能刻意去遮掩。最高明的伪装,就是让自己彻底融入周围的环境,成为环境本身的一部分。因此,他们没有选择更快捷舒适的卧铺,而是买了最普通、最拥挤的硬座票。因为他深知一个道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人会去注意两个沉默寡言的普通旅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只在自己眼前的苟且和远方的目的地。
检票的闸口如同一个巨大的兽口,疯狂地吞吐着人流。他们随着拥挤的人潮,艰难地挤上了那列即将开往古都西安的、漆成深绿色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的景象,更是将那个时代的拥挤与喧嚣展现得淋漓尽致。狭窄的过道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行李,旅客们像沙丁鱼一样被塞在座位上,甚至连座位底下都蜷缩着买不到坐票的人。空气中那种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食物、汗水和烟草的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他们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终于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附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是一个靠窗的两人座,对面坐着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孩子正在哇哇大哭,夫妇俩手忙脚乱地哄着,满脸的无奈。
林岳将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侧身坐下,将头靠在了冰冷的车窗上。
“况且——况且——”
伴随着一声悠长而沉重的汽笛声,这列满载着无数人希望、疲惫与梦想的钢铁巨龙,终于缓缓地、笨重地开动了。站台上那些送别的人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模糊成一片光晕。
窗外的北京,这座曾经让他感到无比迷茫、带给他巨大危机,却又让他脱胎换骨的巨大城市,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渐行渐远。那些熟悉的、高低错落的建筑轮廓,那些如同繁星般闪烁的万家灯火,都在夜色中迅速地向后退去,最终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
林岳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恍如隔世的强烈感觉。
他清楚地记得,仅仅在一个多月前,他还是一个在大学校园和医院之间疲于奔命的穷学生,他的人生,被奶奶那张沉重的医药费清单压得喘不过气来,未来一片灰暗。而现在,他却身怀着一个足以颠覆历史认知的惊天秘密,在一列满载着烟火气的火车上,踏上了一段近乎亡命天涯的未知旅途。
从一个为几千块钱发愁的学生,到一个手握价值连城地图、被南派高手追杀的“入行者”,这中间的转变是如此剧烈,又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以至于他常常会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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