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把头 第334章 海上的“警钟”

当林岳在青岛的阁楼里，为了一个逝去的灵魂，开始与小提琴上那四根陌生的琴弦较劲时，数百公里之外的沙门村，另一场无声的战争，也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孙先生的诊所内，原本用于给病人候诊的房间，已经被陈晴临时征用，变成了一个堆满线路和仪器的、混乱不堪的数据分析站。她那台经过重度改装、运算能力远超同代产品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滚动着瀑小瀑布般的绿色数据，微弱的荧光将她那张因连续熬夜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深海中的幽灵。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因和电子元件过热后产生的混合气味。

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将这几天以来，利用侧扫声呐从七星岩海域下方采集到的、所有庞杂混乱的声波信号，全部导入到了电脑之中，进行着繁复到极致的分析比对。

老旱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陈晴那副几乎要钻进屏幕里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晴丫头，歇会儿吧，人是铁饭是钢，你这都快两天没合眼了。”

陈晴没有回头，她的目光死死地锁住屏幕上正在构建的一张三维模型图，头也不抬地说道：“旱烟大爷，您先放那儿吧，我马上……就快有结果了。”

起初，那些信号就像一团乱麻。海底洋流的噪音、海洋生物的杂音、潮汐与岩层摩擦产生的共振声……无数种自然现象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嘈杂不堪的交响乐，掩盖了一切可能的秘密。

但陈晴凭借着她那远超常人的专业知识和近乎偏执的耐心，开始逐一为这些噪音“画像”。她建立了一个又一个数据模型，将已知的、属于自然现象的声波频率，如同剥洋葱一般，从原始数据中一层一层地精准剥离出去。

过程枯燥而又漫长，但就在她剔除了最后一层被确认为是“潮汐共振”的干扰信号之后，屏幕上剩下的那部分核心数据，在经过她编写的特殊程序进行“降噪”和“滤波”处理后，一个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具规律性的模式，赫然浮现了出来！

那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

那是一段极其稳定、频率极低、仿佛来自深渊最底层的——声波脉冲！

它的每一次搏动，都间隔着几乎完全相同的五秒钟。一分钟不多不少，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次。信号由弱到强，再由强缓缓归于沉寂，紧接着，又是下一次精准的循环。整个过程，平稳得如同一个被精密校对过的时钟，其韵律感，带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完美。

它就像……一个沉睡在海底的未知巨兽，在发出永不停歇的、有节奏的呼吸。

也像一颗巨大心脏，在缓慢而又坚定地搏动。

陈晴看着那条在屏幕上规律起伏的波形图，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骨，一点点地爬上了后脑。

她猛地转过身，抓起桌上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波形图，冲到老旱烟面前，指着图上那如同心电图般的曲线，声音因为激动和一丝不易察uc觉的恐惧而微微发颤：

“旱烟大爷，您看！这下面……这下面好像有个‘活’的东西！一个非常、非常巨大的‘活物’！”

老旱烟浑浊的眼睛，盯着图上那根他完全看不懂的曲线，又看了看陈晴那张写满了震惊的脸，他虽然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女孩话语里的分量。他的脸色，也慢慢变了，那张被海风吹得如同老树皮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敬畏。他想起了村子里那些流传了几百上千年、早就被当成笑话来听的、关于这片“龙王湾”里沉睡着“大海怪”的古老传说。

而与此同时，就在隔壁孟广义的病房里，另一件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正在发生。

孙先生依旧在为深度昏迷的孟广义进行新一轮的针灸治疗。他神情专注，捻动着刺入孟广义头顶穴位的金针，试图用这种古老的方式，去刺激他那几乎已经沉寂的大脑。

就在一根金针被捻转着、刺入“百会穴”半寸之后，一直如同植物人般毫无反应的孟广义，身体突然开始了一阵轻微的、如同电流通过般的颤抖。

孙先生的动作一顿，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紧接着，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孟广义那只了无生气的右手，五根手指突然蜷缩了一下，然后，在铺着洁白床单的病床上，极其艰难地、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开始无意识地划动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很吃力，仿佛正在与某种巨大的阻力抗衡，指甲在床单上，留下了一道道不成形状的抓痕。

孙先生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他没有迟疑，立刻快步走到桌边，取来一方砚台、一支饱蘸了朱砂的毛笔和一张黄色的符纸，然后迅速回到床边，将那支沉甸甸的朱砂笔，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孟广义那只正在艰难划动的手中。

孟广义的手指，在接触到笔杆的瞬间，猛地攥紧了！他那原本涣散的眼神，依旧紧闭着，但整个人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神秘的力量。他紧紧地攥着那支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在孙先生托举着的符纸上，开始一笔一划地、艰难无比地描画。

他画下的，是一个扭曲的、但轮廓异常清晰的符号。

那个符号，看起来像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圆圈的内部，则是由几条首尾相连、不断起伏的曲线所构成。整个图形，散发着一股古老、蛮荒、如同某种失落文明的原始图腾般的气息。

当最后一笔落下，孟广义紧攥的拳头猛然松开，朱砂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整个人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再次陷入了那种深度的、死寂般的沉睡之中。

孙先生举着那张画着神秘符号的符纸，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符号，不属于他所知晓的任何一种道家符箓，更不像是卸岭一派内部流传的任何一种暗号或者图形。它看起来，杂乱无章，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更像是一种……对某种自然现象的、最直观的“描摹”。

就在孙先生对着这张“天书”苦思冥想之际，房门被推开了。

陈晴拿着她那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热乎的声呐脉冲波形图，一脸兴奋又带着满腹疑惑地走了进来。

“孙先生，我有个重大发现！想跟您请教一下，您看看这个波形，您在什么古籍或者传说里，见过类似的、有规律的记载吗？”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图纸，平铺在了桌面上。

孙先生下意识地，也将手中那张孟广义刚刚画下的、朱砂未干的“神秘符号”，放在了旁边。

然后，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当陈晴那张代表着尖端物理探测科学的、画着规律性“心跳”波形的打印图纸，和孙先生手中那张代表着玄学与人体潜能的、由昏迷之人无意识画下的“神秘图腾”，并排摆放在一起时——

在场的三个人，陈晴，孙先生，以及跟在后面端着空碗的老旱烟，全都呆住了。

那两张图，一个是冰冷的、由无数数据构成的科学图形；另一个，是狂乱的、由人体本能驱动的神秘涂鸦。一张是黑色的打印线条，一张是鲜红的朱砂笔迹。

可它们……它们核心的结构、起伏的韵律、内在的逻辑，竟然有着高达七成，甚至是八成以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度！

孟广义画下的那个不规则的圆圈，恰好对应了声呐信号的一个完整脉冲周期！而圆圈内部那几条不断起伏的、狂乱的曲线，其波峰和波谷的走势，几乎完美地复刻了声呐波形图上，那条代表着能量起伏的核心曲线！

仿佛，孟广义画下的，就是这海底“心跳”的、最原始的、图腾化的——速写！

“这……这不可能！”陈晴第一个失声惊呼，她那建立在严谨科学逻辑上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孟师父他……他一直在这里昏迷着！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信号的样子？！”

老旱烟更是吓得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指着两张图，来回地比划。

孙先生的脸色，则在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可以说是凝重到了极点。他看着那两张图，一个流传于师门之中、但包括他自己在内、几代人都以为是无稽之谈的传说，如同惊雷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难道……难道那传说是真的……”他的声音干涩而又沙哑，带着一种不得不信的震撼，“师父他当年曾经说过，真正的卸岭顶尖高手，能修成一种‘望气听脉’的绝技。这种本事，不仅能听人之脉、辨人生死，练到至高境界，更能听‘龙脉’之走向、‘山脉’之起伏，甚至是……是‘海脉’之搏动！”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孟广义。

“广义他……他在深度昏迷的状态下，因为金针的刺激，无意中摒除了所有杂念，将自身的精气神与外界天地产生了共鸣……他感应到了！他用自己的身体，感应到了七星岩下面那东西的‘脉搏’！”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七星岩的秘密，变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不可测。

它下面埋藏的，根本不是一件冰冷的死物！而是一个与“照骨镜”传说息息相关的、某种正处于“活动”状态的、巨大的、未知的、甚至可能是“活”着的事物！

孙先生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走进里屋，打开一部隐藏在药柜后面的、老式的短波电台，用手指在电报的按键上，迅速而又沉稳地，敲下了一行简短的约定密电：

“七星岩有变，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