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渔网,将整个沙门村笼罩其中。除了远处海浪周而复始的拍岸声,整个渔村都陷入了沉寂。
诊所的药房里,却亮着一豆温暖的灯火。
一炉红泥小炭炉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炭火映照着围坐在旁边的三张脸。炉子上架着一只黑黢黢的瓦罐,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为孟广义准备的续命汤药,浓郁而复杂的药香弥漫在整个房间,与窗外吹来的咸湿海风交织在一起。
孙先生佝偻着背,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炭火,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跳动的火焰,望向了遥远的、被岁月尘封的过去。
林岳盘腿坐在地上,正在用一块磨刀石,极其专注地打磨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刀。刀锋与磨刀石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与瓦罐的咕嘟声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和谐。陈晴则坐在另一边,手里捧着一本孙先生给她的、纸页泛黄的线装药典,借着炉火的光亮,看得十分入神。
这几天来,这样的场景几乎每晚都会上演。三人各司其职,却又在同一片火光下,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陪伴。
“你们啊……”
就在这片宁静中,孙先生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两个晚辈听,“只知道广义师弟是北派江湖里人人敬畏的‘把头’,也大概晓得他卸岭力士的出身,可你们知道,咱们这一门的根,究竟扎得有多深吗?”
林岳磨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幽深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光。陈晴也合上了手中的药典,将目光投向了这位身上藏着无数秘密的老人。她心中一紧,预感到孙先生接下来要讲的,或许正是她苦苦追寻的答案。
孙先生拿起一根铁钳,拨了拨炉中的炭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火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沟壑,让他的神情显得愈发悠远。
“咱们这一门的师父,也就是我和广义师弟的师父,名叫常万山。”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怀念与无上的敬意,“在民国那会儿,江湖上提起‘卸岭魁首常万山’这六个字,北五省的绿林好汉,没人敢不竖起大拇指,道一声‘好汉子’。”
“师父他老人家,天生神力,据说能独自扛起千斤重的石磨盘。但他最厉害的本事,还不是力气,而是一双耳朵。他能在狂风天里,耳朵贴着地,听出百米深的地底下是实心还是空心,是土层还是墓道,江湖人管这叫‘听风辨陵’。凭着这手绝活,他带着手底下的弟兄,在这片土地上,做下了无数惊天动地的大事。”
说到这里,孙先生的眼中闪过一丝自豪的光芒,“不过,我师父和那些纯粹为了金银财宝的土夫子不一样。他讲义气,有底线。当年日本人占了东三省,他便带着一帮弟兄干起了‘义盗’的勾当,专门挖那些日伪高官和汉奸富商的祖坟,盗出来的财物,大头都换成了枪支弹药和药品,偷偷送给了关外的抗日游击队。他常说,咱们卸岭力士,盗的是不义之财,求的是替天行道。”
陈晴静静地听着,心中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师爷”生出了一股由衷的敬佩。她没想到,父亲的师门,竟有如此波澜壮阔的过往。
孙先生顿了顿,往炉子里添了两块新炭,继续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一生,正式收了五个徒弟。大师兄叫钱四海,为人最是稳重,精于谋篇布局,是师父的左膀右臂,每次‘开山’前的‘支锅’、‘踩盘’,都由他一手操办。”
“二师兄,就是你们见到的孟广义。”孙先生看了一眼里屋的方向,声音里多了一丝疼惜,“他天赋最高,学什么都快。一双眼睛毒得很,隔着老远就能分辨出物件的真伪年代,是天生的‘掌眼’奇才。同时,他性子又烈,敢打敢拼,永远是下墓时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炮头’。师父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四师兄叫石敢当,人如其名,勇猛无比,是我们当中最能打的一个,是团队里最可靠的‘下手’。”
“而我,”孙先生自嘲地笑了笑,“是师父最小的徒弟,那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体弱,力气小,下墓是指望不上了,师父就让我跟着他学点岐黄之术和‘望气’的皮毛,想着以后弟兄们要是有个磕磕碰碰,能有个照应。”
他一口气说了四个师兄弟,却唯独跳过了第三个。陈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她的父亲了。
孙先生感受到了她急切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至于三师兄……他叫许山。你们要记住这个名字。”
陈晴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许山,这个名字她曾在母亲的遗物中见过,那是一枚刻着“许山”二字的印章,被母亲珍藏在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里。
“三师兄许山,心思是咱们所有人里最细的。”孙先生的回忆仿佛变得更加清晰,“他不像二师兄那般张扬,也不像四师兄那般勇猛,但他聪明绝顶。任何复杂的机关阵法,到了他手里,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就没有解不开的。他还精通各种古文字,那些我们看来如同天书的铭文、符咒,他都能一一破解。在墓底下,他是我们所有人的‘眼睛’和‘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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