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针,悄无声息地,滑向凌晨四点,东方遥远的天际线上,一抹极淡的、如同鱼腹内壁般的灰白色,正顽强地,从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中,挣扎着渗透出来。
万籁俱寂。
一辆半旧的金杯面包车,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从国营林场那锈迹斑斑的铁门旁滑过。车灯紧闭,只依靠着发动机最低限度的怠速,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融入了通往外界的土路之中。
林场看护房里,那个被称为老王的看护员,那充满了节奏感的、如同拉风箱般的鼾声,依旧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他对于几小时前,曾有几个不速之客,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潜入,并且完成了一次足以震动整个“行里”的行动,一无所知。
当面包车,终于驶上了平坦的柏油马路,梁胖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打开了车头那两盏昏黄的大灯。灯光,如同一把迟钝的刀,劈开了前方无尽的黑暗。
车厢内的气氛,沉默得,近乎凝固。
梁胖子一边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一边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偷偷地,打量着后面那三个如同雕塑般、一言不发的“同事”。
石头,靠在座椅的角落里,闭着眼睛。他的左臂,已经被重新处理包扎过,但那身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衣服,以及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细密冷汗,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伤口在经过剧烈活动后,此刻正传来何等剧烈的疼痛。他似乎是在休息,又像是在用全部的意志力,来对抗身体内部传来的痛苦。
而孟广义,则全然是另一番模样。他坐在中间的位置,打开了车顶那盏功率小得可怜的阅读灯。就在那片微弱而又摇晃的光晕之下,他戴上了一副老花镜,手中,正拿着那卷从玉佩中取出的、薄如蝉翼的丝帛地图,反复地、一个细节也不放过地,仔细端详。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那张在墓室中始终保持着绝对冷静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外人无法读懂的、极其复杂的凝重。
林岳,则选择了靠窗的位置。他将头,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那些在昏黄路灯下拉出长长残影的、飞速后退的景物。他的心情,就如同此刻车窗外的夜色,看似平静,内里却翻涌着无数混杂的情绪——震惊、后怕、兴奋、以及一种对于未知未来的、深深的迷茫。惇勤贝勒那张不甘的脸,棺椁上那个神秘的鸟形图腾,以及孟广义最后那番石破天惊的推论,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放。
这死一般的沉默,最终,还是被天性活络的梁胖子,给打破了。
这种压抑的气氛,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一种轻松的、开玩笑的语气,来缓和一下气氛。
“咳……那个……孟先生,”他一边盯着前方的路,一边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孟广义的表情,“看您这副模样,是请到哪位‘大菩萨’了?能让您这么上心的东西,怕不是一般的宝贝吧?”
按照行里的黑话,“请菩萨”就是拿到了价值连城的顶级明器。梁胖子本以为,自己这句恰到好处的恭维,能让孟广义的脸色,好看一些。
然而,孟广义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用两根手指,捏着那片丝帛的一角,沉默地,将其,递到了梁胖子的眼前。
梁胖子脸上的笑容,还挂在嘴角。他有些疑惑地,将目光,从后视镜,移到了那片小小的丝帛之上。
仅仅是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
梁胖子脸上那标志性的、总是带着几分油滑和市侩的笑容,瞬间,就如同被零下五十度的寒风吹过一般,彻底冻结、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因为用力过猛,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爆起!面包车,甚至因为他这一下意识的动作,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他那双总是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此刻,却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死死地,盯着丝帛上,那个用朱砂绘制的、线条古朴的鸟形图腾!
他嘴里的唾沫,仿佛在瞬间,被蒸发干净了,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了“咕咚”一声脆响。
“这……这……这他妈是……”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而变得尖锐、沙哑,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腔调,“是‘凤鸣纹’?!”
“凤鸣纹”三个字一出口,车厢内那本就凝固的空气,仿佛又被抽走了最后的温度,变得冰冷而刺骨。
一直闭目养神的石头,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骇然。
而林岳的心,也随着这三个字,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虽然不知道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但从梁胖子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表情中,他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三个字背后,所蕴含的、非同寻常的、甚至是极度危险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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