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把头 第122章 新的“交易”

“四天五夜……”

这四个字，如同四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刚刚逃出生天的人心上。岐山深处的傍晚来得格外的早，最后一抹残阳挣扎着没入西方的山脊线，光与暗的交界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大地，将连绵的山脉染成一片深邃而神秘的剪影。

在一处背风的隐蔽山坳里，一团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是这片暮色中唯一的温暖光源。火堆旁，横七竖八地晾着几件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又被汗水和地下水汽浸透的衣服，在热浪的烘烤下散发出一种混杂着泥土、霉菌和羊毛焦糊的古怪气味。

这支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的团队，此刻的模样狼狈到了极点。他们浑身泥污，头发上沾满了草屑和尘土，脸上和手臂上布满了被岩石划破的伤口。陈晴正小心翼翼地用从急救包里找到的最后一瓶碘酒，为林岳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划伤消毒，棉签触碰伤口时，林岳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石头则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独自坐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用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把在地下从未出鞘、却早已沾满湿气的军用匕首，冰冷的刀锋反射着跳跃的火光，显得异常锋利。

劫后余生的喜悦，早已被“四天五夜”这个残酷的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紧迫感和对未来的茫然。

“亏了，这趟活儿真是亏到姥姥家了！”梁胖子一边龇牙咧嘴地给自己膝盖上的淤青抹着药酒，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后怕，“咱们这趟进来，差点把命都搭进去，金银财宝一根毛都没捞着，就得了这么个……这么个破铜牌牌！”

他的目光投向火堆的另一边。孟广义和林岳正凑在一起，借着火光，仔细研究着那枚从周幽王寝宫中枢石盘上取下的青铜虎符。那虎符造型古朴，虎身遍布着繁复而抽象的卷云纹，金文铭刻的“犬戎”二字在火焰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深邃而冷酷的光芒。经历三千年的岁月，它非但没有被腐蚀，反而因为深埋地底而形成了一层温润厚重的包浆，握在手中，能感觉到一种源自远古战场的冰冷与沉重。

“孟先生，您说，咱们回去怎么跟金先生交代？”梁胖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那个人，心比墨水都黑。咱们没找到凤鸣铜爵，还把他的宝贝‘女儿’弄得一身伤，他不得把咱们的皮给活扒了？”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林岳也从对虎符的研究中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他们与金先生之间，本质上只是一场**裸的雇佣关系，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孟广义却似乎并未被梁胖子的悲观情绪所感染。他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虎符背面的铭文，浑浊的眼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胖子，你这次可是看走眼了。”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你以为金山银山才是宝贝吗？在咱们这一行，有时候，一个独一无二的消息，一件能够开启下一扇大门的‘信物’，远比金山银山都更加值钱。”

他将那枚青铜虎符托在掌心，对着众人，火光将他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这枚虎符，现在，就是我们手上最大的筹码。它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是青铜还是黄金，而在于……第一，只有我们知道它是从周原大墓的最深处拿出来的；第二，只有我们知道它指向的下一个确切地点是洛阳金村；第三，也只有我们知道，它是打开洛阳那座传说中的东周大墓的……另一半‘钥匙’！”

孟广义的话，字字珠玑，在寂静的山坳中回响。他将“另一半钥匙”这几个字咬得极重，瞬间点醒了众人。

是啊，他们虽然没有找到凤鸣铜爵，但却得到了一个同样重要、甚至更加关键的线索。这是一条被截断的情报链，金先生或许知道洛阳是最终目标，但他绝对不知道开启那里的具体方式。这种信息差，在他们一无所有的此刻，成为了唯一可以用来博弈的资本。

“可……可就算这样，咱们现在这副鬼样子，别说去洛阳了，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岐山都难说。”梁胖子虽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依旧愁眉不展，“金先生要是知道我们失联了四五天，没准儿早就把我们当成死人了，咱们现在就是一群没人管的孤魂野鬼。”

“所以，我们必须主动联系他。”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陈晴已经处理完了林岳的伤口，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地下那漫长的煎熬中，她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始终在默默地保存体力，但此刻，当她再次开口时，所有人都感觉到，她身上某种东西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因为缺水而有些干裂，但那双美丽的眼眸里，却褪去了初见时的迷茫与无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生死之后才能淬炼出的冷静与决绝。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陈晴从自己那个早已磨损不堪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被防水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卫星电话。这是金先生为她配备的，用以随时向他汇报团队动向的“监视器”。

她看着孟广义，语气沉稳地说道：“让我来跟金先生谈。”

这句话，让梁胖子和林岳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紧张地看着陈晴，又看看孟广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让陈晴去谈？她会怎么说？她毕竟是金先生的人，是派来监视他们的，在这样的绝境下，她会不会为了自保，而出卖他们？会不会将虎符的秘密和盘托出，以换取金先生对她一个人的救援？

无数的猜忌和怀疑，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然而，孟广义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质疑，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女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reinterpret的欣赏。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她的行为。他想看看，这个从象牙塔里走出来，一路经历了背叛、追杀、和生死考验的女人，在破茧之后，会展现出怎样令人惊艳的光芒。

没等任何人再开口，陈晴已经按下了开机键。卫星电话发出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没有丝毫犹豫，熟练地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说。”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正是金先生。

林岳和梁胖子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晴将电话举到耳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但她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紧张。她的语调冷静、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商业谈判般的专业和疏离，完全不像是一个下属在向上级汇报工作。

“金先生，岐山这边有结果了。”

她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将对方的注意力牢牢抓住。

“凤鸣铜爵不在这里。”她先是给出了一个坏消息，但没等对方做出任何反应，便立刻抛出了真正的筹码，“但是，我们找到了一个远比铜爵本身更关键的信物——一枚来自周原主墓室的青铜虎符。根据上面的铭文和我们的判断，它提供了下一步的确切地点——洛阳金村。并且，这枚虎符，是开启金村大墓的关键道具。”

她的话简洁、有力，信息量巨大。她只说了结果，却隐去了所有惊心动魄的过程，也隐去了“四天五夜”这个对他们极为不利的时间信息。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山风吹过，篝火被吹得一阵摇曳，将众人的影子在岩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林岳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良久，金先生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失的锐利：“虎符在哪？”

这才是关键问题。这个问题，直接决定了接下来谈话的走向。

陈晴深吸了一口气，火光映照下，她的侧脸显得无比坚定。

“虎符在孟先生手上，很安全。”她先是安抚了对方，然后话锋猛然一转，开始清晰地陈述己方的困境与要求，“但是，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在这次行动中，我们所有的装备和补给都已耗尽，并且我们有理由相信，已经被警方和南派的人同时盯上。我们现在无法安全撤离，更无法前往洛阳。”

她停顿了一下，让对方有时间消化这些信息，然后，她抛出了这次通话的核心目的。

“金先生，现在，我们需要一场新的交易。”

“交易”这个词，从陈晴口中说出，让旁听的林岳和梁胖子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她没有用“请求”，没有用“帮助”，而是用了“交易”！这意味着，她将己方的位置，从单纯的被雇佣者，提升到了一个平等的、可以与金先生讨价还价的合作者地位。

“我们需要一条绝对安全的撤离路线；需要一套全新的、在全国范围内都查不出问题的合法身份；需要充足的资金，以及在洛阳当地，能够随时动用的，可靠的后勤支持。”

她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条件，每一条都精准地切中了他们目前的要害。然后，她给出了一个对方无法拒绝的交换条件，以及一个让对方不得不接受的威胁。

“作为交换，我们会带着虎符去洛阳，继续为您寻找您父亲留下的线索和那只凤鸣铜爵。否则……”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片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否则，虎符将永远消失。”

这句话，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金先生的软肋。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梁胖子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岳更是死死地盯着陈晴，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他从未想过，那个在潘家园初见时，还带着书卷气的、柔弱的陈晴，能够说出如此有分量、如此决绝的话语。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比上一次更加漫长，充满了无形的角力和博弈。金先生显然正在飞速权衡着利弊。杀死他们？那虎符就会真的消失。放弃他们？那他之前所有的投入，以及关于洛阳的唯一线索，也将付诸东流。接受条件？这意味着他将失去一部分主导权，与这支已经证明了自己能力，却也展现了自己獠牙的团队，形成一种新的、更加平等的合作关系。

最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电话里终于传来了金先生冰冷而简短的回答。

“……可以。”

一个字，乾坤落定。

“我会安排人接应你们。洛-阳-见。”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其中蕴含的复杂意味，不言而喻。

陈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当卫星电话的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她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弛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转过身，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但却释然的微笑。

她平静地宣布道：“我们有去洛阳的船票了。”

山风依旧，篝火跳动。这一刻，在团队所有人的眼中，陈晴的形象彻底改变了。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金先生安插进来的监视者，而是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在绝境中为整个团队搏来一线生机的、平等的合作者。

她，用一场新的“交易”，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