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把头 第111章 龟腹中的“天梯”

伴随着那足以震颤灵魂的低沉轰鸣，那只静默了三千年的青铜巨口，终于在他们面前，以一种无比缓慢而又无可抗拒的姿态，彻底洞开。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远古寒气的漆黑洞口，如同地狱的咽喉，呈现在众人面前，准备将一切闯入者吞噬殆尽。

那一声悠扬的“黄钟”之音，早已消散在巨大的穹顶之下，但它所带来的神圣与庄严，却在龟口开启的瞬间，被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纯粹的恐惧所取代。

一股仿佛在地心深处被囚禁了无数个世纪的、混杂着浓郁金属锈蚀味和腐朽空气的“哈气”，从那洞口中猛地喷涌而出，带着刺骨的冰冷，让每个人的皮肤都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脑也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我的妈……这味儿……像是把一万个生锈的铁罐头跟一具放了一千年的尸体关在了一起……”梁胖子捂着鼻子连连后退，脸色比穹顶上的荧光石还要苍白。

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通往主墓室的平坦墓道，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垂直竖井。

井壁完全由青铜铸造，在头灯的照射下，泛着冰冷而光滑的幽光，上面还挂着一层湿滑的、不知名的粘液。孟广义将高亮度的狼眼手电调到最亮，向下方照去，那道凝实的光柱，就像被无形的怪物一口吞下，射入黑暗不过数十米，便被彻底吞噬，连一丝光晕都无法返回，仿佛那下面连接着宇宙的虚空。

“这……这他妈是直接通到地心了吗？咱们这是来盗墓啊，还是来玩极限蹦极啊？”梁胖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双腿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打颤。

石头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从背包里取出了登山绳和几枚特制的、带有膨胀螺栓的岩钉。他走到洞口边缘，用手电仔细检查着龟口内侧的青铜结构，寻找着可以固定的承重点。他的冷静与专业，如同这片混乱恐惧中的定海神针。

他找到一处坚实的结构，用特制的手钻在青铜上打孔，然后将岩钉牢牢地固定进去，熟练地搭建起了一个安全可靠的下降绳索系统。

做完这一切，他从腰间解下一根高亮度的化学荧光棒，弯折后用力向下一扔。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跟随着那一点明亮的、绿色的光芒。

那点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随即开始了漫长的、令人心悸的坠落。它越来越小，越来越暗，仿佛一颗坠入黑色海洋的星辰。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在坠落了将近十五秒之后，那一点微弱的光芒，才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彻底消失不见。

“咕咚。”梁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五秒的自由落体，这意味着这个竖井的深度，至少在三百米以上！一个深埋在山腹之中，超过百层楼高的垂直深渊！

孟广义的表情凝重到了极点，他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缓缓说道：“这只龟，不仅仅是‘棺’，它更是一个巨大的、用来平衡和驱动整个陵墓机关的配重块和枢纽。我们现在要进入的，不是墓道，而是这座庞大陵墓工程的……核心动力结构。”

核心动力结构？

这几个字眼，让林岳和陈晴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们将要下降进入的，竟然是一座三千年前的、巨大机械的内部！

“我先下。”石头检查完自己身上的下降器和安全锁，言简意赅地说道。他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翻身进入了那片黑暗，矫健的身影瞬间便被吞噬，只有头灯的光芒在下方缓缓移动。

片刻之后，对讲机里传来了他沙哑但平稳的声音：“下方三十米，安全。可以下降。”

“胖子，你第二个，石头会在下面接应你。陈小姐，你第三。小岳，你第四，跟在陈小姐后面，注意照应。我来断后。”孟广义迅速下达了指令。

下降的过程，是一场对心理和体能的双重折磨。冰冷光滑的青铜井壁触手生寒，黑暗如同有实体的棉絮，堵塞着你的视野和呼吸。

然而，当他们下降到大约五十米深的位置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暂时忘记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混杂着敬畏与迷幻的震撼。

他们发现，这个垂直的竖井，井壁上并非完全光滑。

随着深度的增加，井壁上开始出现无数巨大的、充满了工业美感的复杂青铜构件。巨大的青铜齿轮，直径超过五米，像一排排沉睡的磨盘，彼此之间以极其精密的距离咬合着；粗壮的青铜杠杆，如同巨人的手臂，斜斜地插在井壁的凹槽之中，连接着看不见的远方；一根根比水桶还粗的青铜链条，从上方的黑暗中垂落，消失在下方的深渊里；而在一些宽阔的平台上，还悬挂着一个个巨大的、如同教堂铜钟般的平衡锤。

这些构件层层叠叠，环环相扣，从上到下，布满了整个竖井的内壁，构成了一座光怪陆离的、完全由机械组成的垂直森林。它们上面积满了厚厚的、几乎凝固成固体的灰尘，三千年的时光，让这座曾经或许轰鸣运转的巨大机器，彻底陷入了沉睡。

他们五个人，就如同闯入了远古巨神兵体内的几只微不足道的小虫，沿着它的脊椎，缓缓向着它的心脏滑去。

“我的天……我的天……”陈晴一边下降，一边用幸存的相机不断地拍摄着周围的一切，她的脸上，不再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为顶级工程师，在看到了超越自己理解范围的奇迹造物时，所特有的那种狂热和着迷。

“这是……这是一个完全基于纯粹的重力和机械原理的、巨大无比的自锁式联动机关系统！”她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们刚才在龟背上按下的那个按钮，很有可能只是解除了这个庞大系统里，最初始、最顶端的一道锁！之后巨口的张开，完全是依靠这些平衡锤和杠杆的重力势能转化而来！这……这简直是三千年前的差速器和联动装置的集合体！上帝啊，设计它的人是个疯子！也是个绝无仅有的天才！”

陈晴的专业解说，让林岳对眼前的景象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他不再仅仅是惊叹于其宏伟，更是对那位三千年前的“总工程师”，产生了一种跨越时空的深深敬佩。

他在下降时，被安排在了陈晴的下方。

女孩身上特有的、混杂着汗水与淡淡馨香的气息，随着下降时的气流，若有若无地飘入他的鼻端。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在悬棺湖畔，自己偷听到她与母亲通话的那一幕。

自从那晚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陈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和疏远。而林岳，则一直被一种愧疚和不知所措的情绪包裹着。他想为自己的窥探道歉，但又觉得那会更深地刺痛对方的伤口，让场面变得更加尴尬。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隔阂，此刻在这片幽闭的环境中，被无限地放大了。他能感觉到，上方陈晴的下降动作，似乎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僵硬。

下降到大约一百五十米处，孟广义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前方有一个延伸出来的平台，所有人到那里休整十分钟，检查装备，补充水分。”

那是一个由三根巨大的青铜杠杆交叉支撑起来的小小平台，面积不过几个平方，仅能容纳他们五个人勉强站立。

就在众人解开安全锁，准备稍作喘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陈晴在解开背包，准备取水壶的时候，因为动作过大，再加上平台湿滑，她挂在背包侧面的一个不锈钢水壶突然滑落，向着平台外那片无尽的黑暗坠去！

“啊！”陈晴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就在水壶脱手的瞬间，站在她身边的林岳，几乎是出于一种身体的本能，没有任何思考，猛地探身出去，以一个快到极致的动作，伸长手臂，一把抓住了水壶上连着的帆布带子！

然而，水壶下坠的惯性，加上他探身过猛，让他自己的身体也在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平台外晃了出去！

“小心！”

这一次，惊呼的是陈晴。

她脸色煞白，同样是下意识地，她一把死死地抓住了林岳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身体已经半悬在空中的林岳，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砰”的一声，林岳的后背撞在了冰冷的青铜构件上，但总算是有惊无险。

整个过程，只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当两人都站稳之后，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岳还紧紧地抓着那个水壶，而陈晴的手，也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两人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眸中，都看到了尚未褪去的惊悸，以及一丝更加复杂的情绪。林岳能感觉到，陈晴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并且在微微颤抖。

尴尬而暧昧的气氛，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两人的脸，几乎是同时，都有些微微发红。

林岳最先反应过来，他松开手，将水壶递还给陈晴，目光有些闪躲，低声说了一句：“……小心点。”

陈晴也触电般地松开了手，她接过水壶，低着头，用一种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回了一句：“……谢谢。”

虽然只是简单的、生硬的两个词，但当这两个词说完，两人都感觉到，之前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尴尬而又冰冷的墙壁，仿佛就在刚才那次小小的、共同经历的生死危机中，悄然融化了一道缝隙。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懂了某种新的东西。

在这个生死未卜的、危机四伏的地下深渊里，任何的猜疑、隔阂和秘密，在最纯粹的、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本能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任何一个同伴，都是可以拯救你，也可以被你拯救的，唯一可以依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