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把头 第37章 “干净”的现场

孟广义那番石破天惊的推论，如同在死寂的墓室中引爆了一颗无形的炸弹，其冲击波，让林岳和石头的大脑，陷入了长久的、嗡嗡作响的空白之中。

一个横跨了数百年的惊天布局……

一个利用皇亲国戚的陵墓来传递秘密信息的古老组织……

一张被巧妙藏匿、通往未知所在的神秘藏宝图……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对于这次行动的任何想象。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针对清代贵族的“掏老宅”，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地，从另一头猛虎的嘴里，硬生生地，拔下了一颗最关键的獠牙！

当那股因为震惊而带来的麻痹感，缓缓退去之后，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开始在石头和林岳的心中，交织蔓延。

石头的目光，越过了孟广-义那张写满了凝重的脸，重新落回到了那具敞开的棺椁之中。载濂那张暗金色的脸，依旧带着不甘。而在他的尸身旁，那些被他们放回去的、用来稳定尸身的几件厚重金银器皿，依旧在手电光下，散发着沉甸甸的、充满了诱惑力的光芒。

更不用说，这位贝勒爷嘴里，还含着一枚价值无法估量的“压舌”之宝。

按照刚才的推论，这些东西，严格来说，并不属于那个神秘组织的目标，它们，依旧是唾手可得的、实实在在的财富。

“孟先生……”石头那粗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舍和一丝困惑，打破了沉默，“那……剩下的这些东西……咱们真的就……”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放弃这些近在咫尺，并且已经没有太大风险的宝物，这在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从业经验”里，是绝对无法理解的事情。

林岳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心里，同样充满了挣扎。那张丝帛地图的价值固然无法估量，但它代表的是一个未知的、充满了危险的未来。而棺材里的这些金银玉器，却是可以立刻变现的、能让他们安稳生活很长一段时间的保障。

然而，孟广义的回答，却坚决得，如同一块被冰封了千年的顽石，不带一丝一毫的动摇。

“剩下的东西，一样都不要了。”

他转过身，锐利如刀的目光，直直地，刺向石头那双写满了不解的眼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把头”的威严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从我们拿到这张图的那一刻起，这趟活儿的性质，就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我问你，是这张有可能指向一座远古宝藏的、独一无二的地图值钱，还是这满棺材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上千万的‘死货’值钱？”

不等石头回答，孟-广义便继续用一种充满了压迫感的语气说道：“这张图的价值，比这满棺材的金银，加上这整座墓的价值，再乘以一百，都还要大！这也同时意味着，盯上它的那个组织，他们的实力、手段和底蕴，绝对不是我们现在能够想象的，更不是我们能轻易招惹的善茬！”

“我们拿了这张图，就等同于，在太岁头上动了土，从猛虎的嘴里拔了牙！你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吗？他们找不到我们，也一定会找到这里来！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来调查这墓里发生的任何蛛丝马迹！”

孟广义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人的心头重重敲响。

“所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去计较眼前这点蝇头小利！而是立刻、马上，抹掉我们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痕迹！我们要让所有人都以为，这座墓从来没有被盗过！或者，就算有朝一日被发现了，也要让那些‘后来人’，在检查了现场之后，得出一个结论——之前来的那伙贼，是一帮什么都不懂的蠢货，他们空手而归，最有价值的东西，还好端端地躺在棺材里！”

“只有这样，才能为我们自己，争取到最宝贵的时间！只有让他们放松警惕，我们才有机会，去研究这张图，去找到那个地方！”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有些犹豫的石头，说出了最后，也是最重的一句话。

“石头，你要记住，咱们这一行，最厉害的本事，不是你能从坟里拿出多少东西。而是，无论面对多大的诱惑，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知道什么时候该拿，什么时候，该舍。”

“贪心，是这个行当里，最大的忌讳！也是死得最快的一种死法！”

孟广义的这番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钢钉，狠狠地楔入了林岳和石头的心里。

石头脸上的不舍和急躁，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和信服的凝重。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孟先生。”

而林岳，在听完师父这番话后，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不舍，也早已烟消云散。他看着师父那并不算高大，此刻却显得无比坚毅的背影，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崇拜的情绪。

这，才是真正的“把头”！

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高超，更是一种在巨大的利益风暴面前，依旧能够看清全局、保持绝对理智与克制的、真正属于领袖的决断力和大局观！

舍与得，这两个看似简单的字眼，却蕴含着这个行业，最深刻的生存智慧。

“动手！”孟广义没有再多言，一声令下，团队，便立刻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扫尾”。

一场如同纪录片般严谨、细致的现场清理工作，就此展开。

第一步，便是恢复那口金丝楠木棺椁。

“把那几件鼻烟壶，放回到他身边去。”孟广义做出了一个让林岳和石头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他解释道：“我们的目标，只是这张图。既然决定了要演一场‘空手而归’的戏，那就要演得真一点。留下一些价值很高，但又很显眼的东西，更能迷惑后来者。”

林岳心领神会，立刻照做。他将之前取出的那几只最为精美的珐琅彩鼻烟壶，小心翼翼地，重新摆放回了载濂尸身的右侧，恢复到了它们最初的位置。

然后，孟广义和石头，再次合力，将那面沉重的棺盖，平稳地，抬了起来，缓缓地，覆盖回了棺身之上。

因为之前采用的是“灌水银开棺”这种近乎无损的方式，棺盖和棺身，完美地合龙，那条细微的缝隙，依旧是那么天衣无缝。从外面看，根本没有任何被暴力开启过的痕迹。

紧接着，是处理墓室的入口。

三人退回到那面被他们拆开的墙壁前。石头负责将那些之前被小心取下的青砖，按照原来的编号和顺序，一块一块地，重新砌了回去。他的动作，精准而熟练，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瓦匠。

而孟-广义，则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们事先就准备好的、用墓室周围的陈年尘土、混合上一种特殊的速干胶泥，调制而成的“做旧材料”。

等石头将砖墙砌好后，孟-广义便亲自上手，用一把小小的抹刀，将这种胶泥，仔细地，填补进砖块的缝隙之中。然后，他又用一把干燥的硬毛刷，在胶泥半干的时候，进行“做旧”处理，让新填补的缝隙上，呈现出和周围那些历经了百年风霜的墙壁，一般无二的质感和色泽。

做完这一切，三人后退几步，用手电筒反复检查。那面墙壁，看上去，与他们来时，没有任何区别，仿佛从来，就没有被人触碰过。

最后，是回填盗洞。

他们顺着绳索，原路返回。孟广-义走在最前面，林岳居中，石头负责断后，顺便将那根绳索，也一并收了上来。

他们将之前一袋一袋挖出来的、被小心堆放在一旁的“熟土”和“生土”，按照相反的顺序，重新回填进了那个垂直向下的盗洞之中。先填新鲜的“生土”，再填表层的“熟土”，一层一层地，夯实。

当最后一袋土壤，被倒进去之后，那个深不见底的盗洞，便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了。

林岳，负责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

他从旁边的灌木丛里，捧出了那块在行动之初，被他用工兵铲，完整地、如同地毯般切下来的草皮。

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这块草皮，精准无比地，覆盖回了盗洞的洞口。草皮的边缘，与周围的地面，完美地衔接在了一起。

然后，他又从四周，抓了几把枯黄的落叶和零散的浮土，随意，却又带着某种章法地，撒在了那块草皮之上，破坏掉那过于“完美”的衔接痕迹。

做完这一切，林岳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他看着眼前这片，在月光下显得静谧而安详的土地，一阵深深的、近乎虚幻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绝对无法相信，就在几分钟之前，他们还在这片土地之下，几米深的地方，经历了一场足以改变他们命运的、惊心动魄的冒险。

他们不仅亲眼见证了一位百年“大粽子”的真容，更是带出了一个，足以掀起另一场滔天巨浪的惊天秘密。

可是现在，一切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这片山林，依旧是那片山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岳在这一刻，对自己正在从事的这个行当，又有了更深一层的、全新的认识。

这不仅仅是关于财富和冒险，更是关于智慧、纪律，以及一种，将自身，彻底融入黑暗，不留一丝痕迹的、极致的专业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