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把头 第19章 “开山”的家伙事儿

从关帝庙前回来之后，林岳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再也没有出来。

他没有睡觉，也睡不着。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任由窗外的月光，从清冷变得惨白，再从惨白，迎来天际那一抹微弱的鱼肚青。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屋子里的尘埃时，他也终于完成了自己内心这场漫长而痛苦的告别仪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在图书馆里埋首苦读、在医院里为奶奶担忧、在深夜街头彷徨无措的林岳，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即将用双手去触碰历史阴暗面，用双脚去丈量生死边界的，盗墓贼。

他推开门，走进了院子。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孟广义已经像往常一样，打完了一套拳，正负手站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闭目养神。梁胖子和石头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一辆半旧的军绿色帆布吉普车悄无声息地开进了院子，并且卸下了一大堆东西。

院子中央的空地上，铺开了一块巨大的、散发着桐油味的厚重油布。油布之上，分门别类地摆满了各种各样、形态各异的工具，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森然的光泽。

一场无声的“点兵”，已经开始。

整个四合院，笼罩在一种肃穆而紧张的氛围之中，就像大战前夜的军营。

林岳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这些工具，有些他能勉强认出，比如不同型号的折叠铲、工兵铲，长短不一的钢钎，但更多的，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家伙事儿”。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强烈的、非日常的压迫感，仿佛每一件工具的背后，都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故事。

石头，这个永远沉默如山的男人，此刻正像一个最严苛的军械官，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件即将“上战场”的武器。

他蹲在地上，拿起一把可以折叠的工兵铲，反复开合了几次，仔细倾听关节处发出的声音。然后，他从一个小小的油壶里，滴了几滴润滑油在接口的卡榫处，再次开合，直到那声音变得顺滑而毫无阻滞，他才满意地将它放到一边。

接着，他又拿起一盘盘缠绕得整整齐齐的绳索。那不是普通的麻绳，而是一种闪烁着尼龙光泽的、极为坚韧的登山绳。他戴上一双翻毛皮手套，将每一盘绳索都解开一小段，用尽全身力气去拉拽，同时，他的眼睛像鹰隼一样，一寸一寸地检查着绳身，确保上面没有任何一处微小的磨损或断裂的迹象。在地下，这绳索，就是他们的第二条命，容不得半点马虎。

做完这一切，他又开始测试手电筒。那些手电筒也非凡品，是那种老式的、用厚重金属外壳包裹的军用手电，不仅光照强度大，而且极其抗摔。他将每一个手电筒都拧开，检查里面的电池触点是否干净，然后装上全新的电池，逐一打开，确认光束稳定明亮，没有一丝一毫的闪烁。

他的动作不快，但却充满了韵律感和一种令人心安的专业性。仿佛只要经过他手的东西，就绝对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另一边，梁胖子的工作则更像是部队里的后勤官。他没有去碰那些冰冷的金属工具，而是在清点着此行所需的全部“软”物资。

他面前摆着几个大包，里面装满了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几大瓶纯净水、一个塞得满满的专业急救包。他打开急救包，嘴里念念有词地清点着：“纱布、绷带、碘伏、抗生素、止痛药、蛇药片……嗯，都齐了。”然后，他又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了几样“特殊”的物资。

一瓶包装最简单的、用塑料瓶装着的高度二锅头。这东西在地下，既可以给伤口紧急消毒，又可以在极度寒冷和恐惧时，喝上一口，强行提神壮胆。

还有几块高纯度的巧克力，用锡纸包着，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充体力。以及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烟丝和几根卷好的烟。梁胖子说，在下面待久了，人会发慌，点上一根，看着那点火星，心里就能踏实不少。

这些东西，书上不会教，课堂上不会讲，全都是用无数次血与泪的教训，总结出来的、最实用的生存智慧。

孟广义则始终背着手，站在一旁，如同一个检阅部队的将军。他没有动手，但他的目光，却扫过每一件工具，扫过石头和梁胖子的每一个动作。任何一处微小的疏漏，都逃不过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

当林岳走近时，孟广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过来。”

林岳顺从地走到他身边。

孟广义指着油布上那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工具，语气平静地开始为他上这最后一堂，也是最重要的一堂实践课。

“认识一下它们。以后，它们就是你的另一双手脚。”

他首先指向一架由绳索和金属踏板组成的、可以卷成一团的梯子。

“这叫‘蜈蚣梯’，也叫软梯。用轻质合金做的踏板，结实又轻便。用于垂直的盗洞或者断崖的上下攀爬。使用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固定点要找结实，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接着，他又指向一个造型如同三根弯曲钢爪、后面连着绳索的小型抓钩。

“这叫‘探阴爪’。顾名思义，是用来探路的。遇到可疑的地面、流沙或者水潭，先扔这个过去试探虚实。它也是个多面手，可以用来抓取远处的东西，或者作为攀爬时的辅助固定点。”

他的讲解，言简意赅，直指核心功用，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最后，他拿起一个放在密封袋里的、造型有些古怪的橡胶面罩，递到林岳面前。

“防毒面具。我跟你讲过，清代墓葬里，虽然大型机关少了，但‘毒泥’、‘毒气’这种阴损的招数却不少。再加上年代久远，地下空间密闭，尸体和陪葬品腐烂，会产生大量的沼气、瘴气。这东西，不是为了防鬼，是为了防这些要人命的玩意儿。记住，只要感觉空气不对，或者准备开馆，第一时间就得戴上它。”

孟广义将防毒面具塞到林岳手里，郑重地看着他。

“小岳，这油布上的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是死物。但在关键时刻，它们都能救你的命。你必须熟悉它们，了解它们的长处和短处，就像熟悉你自己的手一样。只有这样，它们才能成为你身体的延伸，而不是累赘。”

林岳捧着那个冰冷的防毒面具，心中百感交集。他能感觉到，孟广义这番话里，不仅仅是在传授知识，更是在传递一种信念——一种对工具的绝对信任，和对自身能力的绝对自信。

就在这时，石头已经检查完了所有的装备，他站起身，对着孟广义，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好了。”

孟广义点了点头。

“分包。”

接下来的，是打包环节。这也是团队行动前的最后一个步骤。

四只一模一样的军绿色帆布背包，被放在了地上。石头开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高效的方式，进行物资分配。

孟广义的包里，装的东西最少，只有一些轻便的应急物品和指挥用的工具。他年纪最大，必须保证体力。

梁胖子的包，是除石头之外最重的。他负责后勤，大部分的食物、水和药品，都在他的包里。

而石头的背包，则像一个移动的军火库。最重的绳索、钢钎、以及一些用于破拆的特殊工具，全都被他塞了进去。他那魁梧的身材，就是为了承载这些重量而生的。

最后，轮到了林岳。

石头递给他一个空背包，然后指着油布上划分给他的那堆物资，用他那特有的、简洁到近乎吝啬的语言，对他进行指导。

“重的，底下。轻的，上面。急救包，侧袋，方便拿。”

林岳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家当”：一把全新的工兵铲，一卷五十米长的备用登山绳，一个装满了水的军用硬质水壶，两块用油纸包着的、沉甸甸的压缩饼干，一个小巧但五脏俱全的急救包，以及那个经过石头检查过的、锃亮的手电筒和备用电池。

他学着石头的样子，笨拙但认真地开始打包。他先将最重的绳索和工兵铲的铲头部分，紧贴着背包的背板，放在最底层。这样可以保证背包的重心稳定，长时间背负也不会过于疲劳。然后，他将水壶和压缩饼干放在中间。最后，将最轻便、也最可能需要紧急取用的手电筒和急救包，放在了背包顶部的开口处和侧面的口袋里。

当他将所有的东西都严丝合缝地装好，拉上背包的所有拉链，系好所有的束带时，他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仪式。

“背上。”石头命令道。

林岳深吸一口气，抓住背包的提手，猛地一用力，将它甩到了自己的背上。

“轰”的一声，一股巨大的重量，瞬间压在了他的肩膀和后背上。那重量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沉重，压得他身体猛地向下一沉，甚至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这才真切地体会到，这将是一场多么消耗体力的“远征”。

然而，这股重量，带给他的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压迫感。当他调整好呼吸，挺直腰背，感受着背包的带子深深地勒进自己肩膀的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厚重的情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默默地想：“这不仅仅是工具的重量。这是责任，是风险，是踏入另一个世界的门票，更是我亲手选择的、无法回头的命运的重量。从我背上它的这一刻起，我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埋首书斋的学生林岳了。”

他抬起头，看向院子里的其他人。

他们四个人，都已经整装待发。

孟广义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仿佛即将面对的，只是一次寻常的远足。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只有一种运筹帷幄的平静。

梁胖子的脸上，则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冒险家的兴奋和期待。对他来说，每一次下地，都是一场刺激的寻宝游戏，风险越大，乐趣也就越大。

石头则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他只是默默地检查了一下吉普车的轮胎，那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专注和可靠，他就是这个团队最坚实的行动保障。

而林岳自己，背着那沉重的行囊，站在他们中间。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属于新手的紧张和茫然，但眼神深处，却已经多了一份被现实磨砺出的坚定。

四个人，四种神情，四种心态。

但从这一刻起，他们是一个整体了。一个即将潜入黑暗，去探寻那座沉睡了百年的贝勒墓的，利益共同体，生死共同体。

孟广义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道：“上车。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