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 第6章 时光褶皱里的回响

时光褶皱里的回响

梅雨季的雨丝斜斜划过窗棂时，晾衣绳上摇晃的水珠总会让我想起老屋的屋檐。那排青灰色的瓦片在岁月里渐渐发黑，每逢雨天，雨滴顺着瓦当坠落，在青石板上敲出错落有致的声响。如今身处高楼林立的城市，听着空调外机单调的嗡鸣，记忆里的雨声便愈发清晰，像一首永远播放不完的老歌，在心底反复回响。

去年收拾旧物，翻出一个褪色的铁皮饼干盒。盒盖上印着的嫦娥奔月图案已经模糊，打开时，里面躺着几枚泛黄的银杏叶书签，还有一张边角卷起的糖纸。那是小学同桌阿宁送的，她说等我们长大了，要带着这些走遍全世界。后来她转学去了北方，临走前塞给我这个盒子，眼睛红红的，却强装笑容：等下雪了，我给你寄一片最大的雪花。然而直到今天，我也没收到那片雪花，只在每年深秋，对着满街飘落的银杏发呆，想着千里之外的她，是否也会在某个瞬间，记起我们蹲在老槐树下收集落叶的时光。

最深刻的思念，往往藏在最寻常的细节里。外婆的藤椅还摆在老宅的堂屋，竹篾编织的椅面已经磨得发亮。小时候，我总爱蜷在她怀里听故事，看她戴着老花镜纳鞋底，银针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她讲牛郎织女时，会指着天上的银河；说田螺姑娘时，就从灶膛里掏出烤得香喷喷的山芋。如今藤椅空着，落满灰尘，唯有椅背上挂着的艾草香囊，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固执地提醒着，这里曾有过怎样温暖的时光。

大学毕业后在异乡工作，每次路过街角的炒货店，都会想起父亲。他总爱在冬夜捧着搪瓷缸，坐在煤炉前炒瓜子。铁锅在火焰上翻动，瓜子噼啪作响，香气弥漫整个屋子。我和弟弟趴在桌上写作业，他时不时抓一把滚烫的瓜子，吹凉了喂进我们嘴里。有次我考试失利，躲在房间里哭，他默默推开门，放了一碟瓜子在桌上，说：尝尝，这次火候正好。那些带着父爱的瓜子，成了我记忆里最香甜的味道，每当思念涌起，仿佛还能听见煤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思念有时像一根细细的线，在不经意间被轻轻拨动。去年冬天出差到一座小城，在老巷子里遇见一位卖麦芽糖的老人。他敲着小铜锣，声音清越悠长，恍惚间竟与儿时街头的叫卖声重叠。我买下一块麦芽糖，糖丝在寒风中拉出晶莹的弧线，甜味在舌尖散开的瞬间，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想起小时候，奶奶总会用积攒的粮票换麦芽糖给我解馋，她自己却舍不得尝一口，只是笑着看我吃得满脸糖渣。

最煎熬的思念，莫过于阴阳两隔的牵挂。爷爷走的那个秋天，院子里的菊花依然开得灿烂。他生前最爱的紫砂壶还摆在博古架上，壶嘴处结着淡淡的茶垢。我时常会对着那把壶发呆，想起他教我泡茶时的模样——滚烫的开水冲进壶中，茶叶在水中舒展，茶香袅袅升起。他说：茶要慢慢品，日子也要慢慢过。如今斯人已逝，唯有茶香依旧，氤氲在每个思念的晨昏。

在这个通讯发达的时代，思念却并未因此减少。微信对话框里的消息越来越多，真正想说的话却越来越少。我们习惯了用表情包代替情绪，用点赞表达关心，却忘了有些情感，需要跨越山海的奔赴，需要面对面的倾诉。就像阿宁的雪花，父亲的瓜子，奶奶的麦芽糖，它们承载的不仅是回忆，更是无法用文字和语音传递的深情。

深夜加班时，窗外的霓虹闪烁，我总会想起老宅的月光。那时的夜晚静谧安宁，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外婆会摇着蒲扇，给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风掠过竹帘，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如今身在繁华都市，却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月光，唯有思念如潮水，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漫过记忆的堤岸。

或许思念本就是人生的必修课。它让我们在离别中懂得珍惜，在回忆里感受温暖。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人和事，就像夜空中的星辰，虽然遥不可及，却永远照亮着我们前行的路。当思念化作笔尖流淌的文字，当回忆酿成心头的酒，我们终于明白，有些情感，越是沉淀，越是醇厚；有些牵挂，越是久远，越是深刻。在岁月的长河里，我们都是赶路人，而思念，是支撑我们继续走下去的力量，是生命中最温柔也最坚韧的回响。